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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他人相思君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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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時後,寒氣沁人,匆匆行走的宮人身影已顯瑟縮。守在廂房前的兩個太監,原先還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到後來聲音漸漸低了,終變成斷斷續續的輕酣。


  她正欲從回廊的深處走出來,聽見腳邊細微的聲響,低頭看去,竟是毛茸茸玉雪般的一團。那小東西也不懼人,在她腳邊轉悠。


  桐拂將它拎起來,是一隻狐。宮裏怎會有狐?且仿佛識得自己的樣子。


  那小狐被拎著後頸,可憐兮兮地望著她,爪子撥拉幾下。


  她這才看到它脖頸間一根鬆鬆垂著的紅繩,那紅繩的編法她再熟悉不過,心裏一熱,“你是小柔養著的?”


  那小狐聞言,眸中竟似露出晶瑩之色。桐拂正自稱奇,聽見廂房內傳來急促的咳嗽聲,這才回過神,將那小狐放下,“回頭再來瞧你。”說罷匆匆往那廂房門口走去。


  門並未上鎖,裏頭透著燭火的光亮,從門縫裏就看見爹爹在案前的身影。他披衣獨坐,麵前幾堆藥材,書卷攤著,他卻並未在看,隻盯著那燭火出神,背影顯出佝僂。


  她的鼻子跟著就是一酸,在門外躊躇再三才推門而入。


  “爹……”


  桐君廬並未轉過身,過了許久才道:“過來坐。”


  桐拂吸了吸鼻子,走到他身旁坐下。看清他的樣子,眼淚就屏不住。上回還是在茅山,彼時爹爹發間並無銀白,此刻卻白發斑駁。樣子雖仍是清朗,但掩不住的倦色。


  她不敢再看,垂著腦袋,劈裏啪啦地落淚。


  餘光裏看見一塊帕子遞過來,在她臉上擦拭起來,她一呆,抬頭看向爹爹。


  他仿佛壓根沒看見她吃驚的神情,專注地替她將淚水抹去,“你哭起來,倒是和你娘一個樣。淚珠子一串串的,就是不出聲……”


  她的眼淚掉得更凶,根本說不出話。


  “爹責罵你了麽?”他的手頓了頓,似是沒料到她會如此。


  待她略略平複,他才又道:“小柔的事,我知道你盡力了,爹不會怪你。如今爹沒別的念頭,爹答應過你娘,好好照顧你們。是爹沒做好,你哭什麽?”他的手顫了顫,終是垂下。


  桐拂再忍不住,鑽進桐君廬的懷裏,拚命將嗚咽聲掩著。


  桐君廬的手提起來懸在半空,終是撫上她的腦袋。


  ……


  他從側殿出來,天色微明,牆外已有宮人灑掃的聲響。


  能回到這裏,出乎他的意料。


  凡欽天監官員,不得改遷他官,為子孫世業,非特旨不可升調致仕。即便有缺員,也隻能由本監逐級遞補。


  自己雖是廖家單傳,但欽天監中可以遞補自己一職的並非無人。那夜荒唐之舉,輕則流邊,重須問斬。如今卻重又值於殿上,他實在有些困惑。


  有什麽聲響自後苑傳來,後苑一排廂房,堆著些卷冊雜物,並無人住著。他忽然想到那個女子,她似乎之前就住在那裏。耳聽著聲響斷斷續續自那裏傳來,他不覺提步走去。


  漏刻殿後的宮苑並不大,隻幾株海棠。不似文華殿前後,皆為西府海棠,四五月間,已是酡顏渥丹,繼而澹粉如煙霞……彼時就是透過那道側門,驚鴻一瞥,海棠樹下人獨立,月神玉肌秋水為姿……


  眼前半掩的門後傳來的聲響將他的思緒打斷,他皺了皺眉,這是間堆放雜的屋子,平素鎖著,此刻不知為何會有人在裏麵。


  他抬手將那門推開,屋裏一片幽暗,除了角落一些光亮。


  一人蹲在那裏,不知在搗鼓什麽,時不時發出丁零碰撞的聲響。


  “何人!”廖卿出聲道。


  那人扭頭看了他一眼,咦了一聲,又轉過腦袋去,“回來了啊。”


  廖卿也是一愣,方才一眼已瞧清楚,果然是那個被拘在此間的女子。


  他提步走到她身後,見她麵前一個古舊木架,雖蒙著灰塵,但瞧得出雕工精美古雅。兩條鐵鏈懸在兩側,頂端垂下一小甕。她手裏捧著的,是個尖底盛器,正想法子用那鐵鏈將那盛器掛住。


  “欹器?你從哪兒翻出來的?”廖卿奇道。


  “這叫欹器?”她還在忙著拴那個鐵鏈,“就那邊的箱子裏,壓在最底下。”


  “你會做欹器?如何會做的?誰教你的?”廖卿兩眼放光。


  她抹了把汗,“看過,覺得有意思。反正閑著無事,又正好翻到,就試試看……”


  “看過?在哪兒看過?”


  “總明觀……”她忽然意識到什麽,急忙咳嗽幾聲,“書上看的。”


  “南齊總明觀?那裏曾有欹器?可是文遠所製?”廖卿愈發振奮,不覺又走近了幾步。


  桐拂停下手,站起身,“我怎會知道……都說是書上看的。”


  廖卿卻撩袍蹲下,擺弄一地淩亂的物件。


  桐拂有些驚訝,這位司晨雖相識不久,但曉得他最是見不得髒亂,但凡他待過的地方,必然纖塵不染井井有條。怎的眼下竟不顧灰塵蛛網漫天,悶頭搗鼓這堆古物起來?


  “你既見過,過來搭把手。”


  她依言蹲在一旁。


  “你可知這是用來做什麽的?”他手下不停。


  “和銅壺滴漏差不多意思吧。”


  他瞥了她一眼,“是,也不是。魯桓公宥坐之器,可聽說過?”


  她搖頭,“隻覺得樣子奇特,並不知是何用途……”


  總不能說,她是在劉宋總明觀的明堂間所見……之後,這欹器挪去了齊武帝中書監王僉的府中……說出來,怕是會被他當成瘋子……


  至於如何去的總明堂,她懶得去琢磨,在這裏關得久了,能時不時換個地方待會兒,總是好的……


  自上回見過爹爹,許是解開心結,爹爹的身子也漸漸好起來。而那位拘著自己的人,大約是將自己給忘了……忘了也好……


  “此器,空時斜,注水則直立,水住滿則覆,周而複始。”廖卿道。


  她一愣,回過神,彼時所見似乎正是如此情形,“是水滿則溢的意思?”


  “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水滿則溢,月圓則缺。”廖卿已將一條鐵鏈束好。


  她一呆,彼時,彼時似也聽見這麽一句。


  總明觀,堂上銅燭昏暗,古器中水滴不歇。旁一人獨坐,漆紗籠冠華飛,口中喃喃似吟唱,“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水滿則溢,月圓則缺……”


  她卻無論如何都瞧不清那人的樣子……


  “你究竟是何人?”


  她被這一問驚醒,轉頭看著一臉神色古怪的廖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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