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灼若芙蕖出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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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景昭入了水,酒就醒了。
水下一片漆黑,他旋即想到這些日子坊間那些個命案,心裏一慌喝了幾口水,掙紮著就往河麵去。
腦袋剛冒出水麵,就覺著肩頭被人揪住。順著看去,那揪著自己的手臂上一道觸目傷痕,他頓時心頭一涼,邊撲騰邊嚷嚷,“別……別殺我……”
“你喊什麽?”身後那人奇道,聲音清淩淩的。
邊景昭聽著耳熟,扭頭一看,頓時鬆了口氣,“是你……我喝多了幾杯……一個不小心踩了空……”
桐拂瞧他驚魂未定,“會水?上去再說。”
邊景昭忙朝那岸上遊去,“據說這白酒坊的河道裏,流的都是酒水,真的假的……”
話沒說完,他隻覺腳腕猛地被什麽纏住,死命將他往水底拖去。一片幽暗之間,什麽也看不清,隻覺河水在四周翻騰湧動,說不出的詭異。
很快頸後的衣衫也被人拽住,死死勒在頸間,他心道今日小命休矣,萬念俱灰間索性不再苦苦掙紮……
金幼孜自惠民醫局出來,心裏一團亂麻。
昨夜又一起命案,在白酒坊。
又聞邊景昭在那裏落水,他心裏立時涼了半截。匆匆趕到醫館之時,見邊景昭好端端在屋裏坐著,他才鬆了口氣。
但坐著是坐著,那邊景昭看著卻是越發的魂不守舍,看見金幼孜入來竟似未見,一雙眼睛隻瞪著那虛空之處,誰都不睬。
金幼孜問了半天沒問出個明堂,隻得交代那醫官好生替他診治,匆匆出來……正邊走邊尋思間,猛地被人從身後扯住,直拖入一旁的巷道內。
金幼孜扭頭一看,邊景昭一雙眼正死瞪著自己,“昨夜……昨夜我瞧見了!是她……”
金幼孜一愣,“誰?”看著邊景昭熬紅的雙眼,猛地想到什麽,立刻壓低聲音道:“胡說什麽!”
“真的是她!我親眼所見,彼時尚與她交談,之後……”邊景昭眼中露出驚恐和繚亂。
“邊兄定是看走了眼,小拂她如今夜裏都宿在酒舍,不會跑去白酒坊那麽偏僻的地方……”金幼孜試圖安撫。
“不會看錯,就是她!水下,她彼時就在白酒坊的河裏……她手裏拿著個東西,我看不清是什麽……但她手臂,對,是左手,那上麵有傷,我定是沒看錯……”
金幼孜一把將他的嘴捂了,“邊兄,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信口胡說,慎言慎言……”
邊景昭掙脫了,“我沒胡說……那會兒十七和我……我們……唉,總之那個桐拂,她絕非一般人……金兄你你……好自為之……”說罷一跺腳轉身跑得沒影了。
……
桐拂吭哧吭哧將草料搬入院子,小棕馬歡快地嘶鳴了幾聲,圍著她轉悠個不停。
“這幾日一個人待著,可是無聊了?”她摟著它的腦袋,“這草料可是從馬市裏挑的最好的。隻是莫要貪吃,回頭太肥了跑不動……”
“小拂。”
桐拂抬頭,不覺一愣,院門口站著的是金幼孜。
“柚子?你怎麽來這兒?”她今日偷偷溜回來,誰也沒告訴。
他沒搭話,徑直走到她跟前,伸手一把捉住她左手的手腕。
桐拂下意識就欲掙脫,“你幹什麽,放手!”
她一掙紮,袖子滑落一截,露出內裏纏著的白紗,立時藥香撲鼻。
他盯著怔怔了一會兒,“小拂,你的手臂,在哪兒傷的?”
在哪兒傷的……桐拂心裏一歎,若告訴他是自己在浦子口的江邊……
浦子口城,依山傍水而築,有五門:東門滄波,南門清江,西門萬峰,北門穀,另有南便門望京。
望京,的確與京師隻是隔江而望。
這一仗,也正是在此處,燕王慘敗。
她沒見過他那副模樣。
自北平大雨中,八百府兵披堅執銳沒入夜色至今,一路也曾危如朝露勢竭力窮,卻從沒見過他這般心灰意冷……
自己手臂上的這一道,她也不曉得從何而來。許是箭矢如雨的望京門下,背倚著江水最後的堡壘之上……
或許因為回頭就可以遙遙看見京師的燈火,盛庸領著的廷軍從未如此的強悍和堅不可摧。他們自然知道,每一步的退讓,都意味著身後城池的傾覆,大明宮的頹亡……
看著她目光閃爍神情恍惚,金幼孜心裏莫名煩躁,終是沒忍住,“你昨夜可是去了白酒坊?”
桐拂回過神,“去了。”
“可否見到邊景昭?”
“見到他……唉?你如何得知?”她這才注意到金幼孜的神情這麽看著,有些駭人。
“出什麽事了麽?”她小心地問。
“昨夜第七條人命,就在白酒坊。”
桐拂大驚,“是邊景昭?!我看到他時,他好好的……”
“後來呢?”他猛地打斷她,“後來發生了什麽?”
桐拂覺得今日他的麵目尤為陌生,下意識退了半步,“金幼孜,你想說什麽?昨夜我確實去了白酒坊,也確實在河道裏遇見邊景昭,他是酒後失足落入河道,我……”
見到邊景昭之前,她在浦子口。那之後去的地方,她還不能說……
“昨夜被害之人被發現時,離邊景昭落水之處不遠,時辰也差不多。邊景昭說看見你,或許也有旁人看見你。你可說得清楚?”
桐拂失笑,“你瞧瞧我,雖然不人不鬼的,但哪裏像那個穿著什麽漢時素紗禪衣,似妖似仙的美人?”
金幼孜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幾番,“確然不太像……”
“那不就結了……”她鼻子裏出氣。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他說著不禁迫近了一步。
桐拂臉一熱,想著退一步,身後是窗欞,無處可退。
“還想躲到什麽時候?”他聲音就在咫尺,聽著有些奇怪。
“躲誰了……有什麽好躲的……”她有些支吾,也不曉得自己怎麽慌成這個樣子。
頭頂傳來他的悶笑,“你想哪兒去了?你以為我想將你怎樣?”
“你不就一直懷疑我是那奪人命的水裏的妖怪……今日聽那邊景昭一通胡說八道,你就更加深信不疑了,是不是……”
“走,去屋子裏。”他牽了她的手,往裏頭走去。
“你……你想做什麽?”
“看看你傷的如何,慌什麽?”他走得很快。
屋門半敞著,漏著屋裏的光亮。
金幼孜推開門,正對著的屏風上搭著一件衣衫。交領、直裾、廣袖,薄如蟬翼輕如煙霧,明明就在眼前,卻又似乎隨時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