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不敢逢君唱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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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拂眼睜睜看著孫定遠走到自己的身旁,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他又蹣跚幾步,上前將伊蘭扶起。
摔倒的那人罵罵咧咧地站起身,“竟是個瘸子,哪個營的竟敢到這裏撒野!”
“車營,苑馬寺,孫定遠。”他淡淡道。
“車營?腿都斷了,還車營?這是推得動還是拉得動?隻怕在車上站都站不穩……騎馬?你爬得上去?來來爬一個給我看看……”那人大笑。
孫定遠轉頭對伊蘭道:“姑娘在哪個帳子,我送你過去。”
伊蘭還不及答話,那人已經衝過來,“人是我帳裏的,輪不到你送。”
那人的手還沒挨著伊蘭的手臂,已被急至眼前的馬鞭纏住,一拖一帶,險些又栽在地上。
“找死……”他猛地衝上前,與孫定遠扭打一處。
桐拂下意識上前想要將二人拉開,不料孫定遠衝她吼道:“滾!把她帶走!”
孫定遠原先的身手是極好的,平素演兵時,鮮有對手。但如今一腿無力,那人又身高馬大,他很快落於下風,眼角嘴角都崩出血來。
桐拂衝伊蘭道:“趕緊走!”眼見她踉踉蹌蹌地往回奔去,自己上前將那人自後頭攔腰抱住。
那人愣神間,鼻子上中了孫定遠一拳,立時鮮血長流。回手就將身後的桐拂扯到身前,抬腳就要踹,又被孫定遠撲在一旁……
三個人扭打一處,很快有人前來圍觀。動作快的,已經下了注,押那大個子很快就要得勝……
桐拂根本不會打架,但此刻拳腳之間有陌生的力氣和招式,想來是那小五……眼下與孫定遠聯手一搏,倒也不至於十分狼狽。
孫定遠下手比從前更添了戾氣,不要命的打法,倒是將那人唬住,一時竟也奈何不了他……
“都給我住手!”一聲厲喝,迅速有人上前,將三個人拖開三處。
桐拂抬頭一看,是張玉,這才意識到方才一時激怒,竟是闖下大禍。軍營裏鬥毆,是掉腦袋的罪。
“都捆了!”張玉道。
三個人立刻被捆了個結實。
“僉事!”不待旁人開口,孫定遠已出聲道,“我先動的手。”
“並非如此!”桐拂打斷他,那人欲傷人在先,孫定遠出手阻攔,屬下看得清楚。”
“你給我閉嘴!”張玉的聲音透著壓不住的憤怒,“都給我綁到河邊去,哪兒風大綁哪兒。”
“僉事,這眼看就要下雪……”有人道。
“正好!綁至明日日出,若還活著,再聽處置!”
人群消散得很快,三個人也被迅速押到大營旁的河邊。果然尋了個風口處,將三人捆在大石上。
輜重營的那人初時尚罵罵咧咧,到後來冷得吃不消,閉嘴不再言語。
寒風淩冽,沒過多久,雪就落下來。
不似金陵城中初雪如鹽,此處一落起雪來,就是大團大團紛擁而下。不過片刻,除了滔滔河麵,其餘蒼茫混沌皆覆在積雪之下。周遭原本的昏暗,因著雪色,反倒是亮了許多。
“孫定遠……”桐拂聽著自己的聲音有些扭曲。
孫定遠轉過頭,這人應是張玉帳下的,麵有點熟但沒說過話,但何故看起來竟似有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孫定遠點點頭,沒吭聲。
“你……你還好麽……”
孫定遠本已扭過頭去,聞言不禁又瞟了他一眼,“我們認識?”
“認識!那個……都是一個大營裏的,總歸知道……”桐拂掂量著,若是告訴他自己是誰,他八成將自己當成個瘋子,再不理會她。
“我……我聽說白溝河一役,你受傷了……”她盡量將語氣平穩了。
“孫定遠的肩上已落了一層雪,連眉上都覆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廢了一條腿。”
那語氣,仿佛隻是不小心掉了個尋常物件一般。
桐拂心裏卻是一揪。
“你受傷後為何沒在營裏?”
孫定遠又瞧了她一眼,“都以為我死了,之後一些流民在戰場上尋值錢的東西,看我還有一口氣,將我抬走。剛好遇見個識醫術的老人家,硬是替我撿回了一條命,但腿沒保住。”
“為何還要回來……”桐拂將目光垂下,不敢看他。
“殿下的馬,我最熟悉,就算以後幹不了,也能教教後來的新手。打仗的時候,馬好不好、聽不聽話,經常就是生死之間的事。”他試著動了動凍僵的腿,“殿下居然沒嫌棄我,仍將我留在身邊。”
他沉默了一瞬,“還有……”他停住了。
過了很久,久到桐拂以為他睡過去了。
“找人。”他道,“有兩個人,我惦記著,得看著她們沒事,我才放心。”
“誰……”桐拂的聲音有些顫。
他把頭別向另一側,似乎用了很多的氣力,“沒找到。也好,總比看見……”
他沒說下去。風聲淩冽,似人嗚咽。
“她們都沒事。”桐拂脫口道。
他一愣,迅速地轉過頭,“你說什麽?”
“我的意思,既然沒看見,那一定沒事……說不準和你一樣,被流民……”
他的眸色瞬間暗淡,“不。一個是徹底沒影了,還有一個據說有人見過,但似是受了傷,原先在醫帳待過,後來也不知去向。”
“相信我,她們不會有事。”
他仿佛沒聽見,不再出聲。
“還替旁人操心,就你們倆這身量,一會兒就該凍死了……”遠處那人恨恨道。
桐拂動了動身子,欲將身上的積雪抖落,一旦溶水成冰,必然刺骨無比。
轉頭看見孫定遠一動不動,她急忙道:“你得動動,把雪抖落了,不然會凍死的!”
他仿佛沒聽見,閉著眼一動不動。
桐拂使勁欲掙脫繩索,無奈捆綁得太過結實,根本鬆脫不了半分。
“十七還活著!”她顧不上更多。
孫定遠身子猛地一顫,“你再說一遍……”
“十七一直在找你,你不能有事!”
“她在哪?!”
“你得先活著,然後才能見到她……”
“你覺得我這就能被凍死了?”孫定遠氣笑了,將她打斷。
桐拂一愣,“那你……”
“別說這雪,就算是將我埋在雪地裏幾日,也無恙。倒是你,究竟何人?為何會知道十七下落?她究竟何處?”
“十七?你們說的是苑馬寺那個秣十七?”遠處那人忽然咂著嘴道,“模樣,嘖嘖,是標致……隻可惜成了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