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飲馬渡水風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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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很多人,四下裏一片死寂。
桐拂心驚膽戰跳下馬背,“楊六……你在哪兒?”
她的腳踝猛地被人緊緊抓住,驚得她一聲尖叫勉強憋在嗓子眼兒。
低頭看去,楊六滿臉血汙,正直直瞪著自己。
桐拂急忙俯下身,他的胸前幾枝箭矢,幾乎透胸而過,看情形已是回天乏術。
“快跑……一直往前……河邊……有船……”楊六奮力道。
“沒事的,你不會有事,你堅持一下,我回去找人來救你……”桐拂強自鎮靜,其實身子抖得厲害。
楊六一把將她的手腕抓住,“不能回去……拔營了……伏兵……平安偷襲……殿下危矣……”
話沒說完,他的手一鬆,啪嗒一聲落下,再沒了聲響。但雙目仍怒睜著,方才的焦急無奈似乎猶未散去……
桐拂腦中轟響,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山林如魅,夜色濃稠血腥難掩,一陣陣衝入鼻中,令人作嘔。
逃,得趕緊逃!她猛地清醒過來,一咕嚕爬起身來。張皇四望,方才還立在一旁的馬,此刻竟不見蹤影。
情急之下,桐拂學著秣十七的樣子,吹響了口哨。但候了很久也聽見方才那匹馬的動靜,當下再不敢耽擱,拔腿朝著河邊的方向跑去。
並沒有跑出去很久,她就聽見了身後傳來的馬蹄聲。
許是四下太過安靜,那馬蹄聲聲如鼓,在山林間回旋不散。
起先她心裏發慌,不管是遇見哪邊的人馬,她好像都說不清自己的身份,下場隻能是一個……
但定下神來,卻聽出那聲音似乎隻有一匹馬在向著自己奔來,且速度很快。
這些日子天天和馬群混在一處,她已經可以挺容易的辨別出,這應是一匹相當不錯的好馬。
她放慢腳步,尋了路邊一處山石樹林,閃身躲了進去。
很快那馬蹄聲就到了近前,要命的是,到了近前,那馬居然停住了腳步,似是在原地徘徊左右不前。
桐拂屏著氣,小心探出腦袋。不遠處的山林空地上隻有一匹馬,馬背上竟沒有人。
那馬的身形隱在暗處,看著又很有些眼熟……
恰浮雲散去,月輝傾瀉而下,將那馬兒照得分分明明。原本就如玉雪般的毛色,鍍上一層月光,更如謫仙般,華美不可方物。
“龍……龍駒?!”桐拂失聲道。
聲音不響,但那龍駒已然覺察,耳朵轉了轉,直接向她的藏身之處小跑過來。
桐拂自那山石後走出,目瞪口呆地看著它走到麵前。
龍駒的個頭在燕王的這幾匹馬裏頭,是最高的。此刻它就站在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黑曜石般的眸子映著月色流光,桐拂幾乎被那眸色深深地卷入進去。
“你……你怎麽來了……”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龍駒似是有些不耐,在她麵前轉了幾圈,鼻子裏嗤嗤噴著粗氣。
桐拂向著它的來路張望了一陣,“你不是跟著燕王去打仗了?怎麽自己溜出來了?”說到一半,她忽然喜道:“難不成,你是來送我的?”
龍駒又轉了兩圈,竟將身子矮了矮,似是示意她上去。
桐拂實在是難以置信。這隻脾氣出奇大的馬,平素就是個不好伺候的主。莫說騎,就是牽著它,也得看它的臉色。怎地今日對自己如此友善,竟允她上去?
眼瞅著它愈發不耐煩,桐拂再不猶豫,踮腳拉著馬鞍,好不容易爬了上去。
剛坐穩了,龍駒撒腿就奔起來。
龍駒原本身材高大,跑起來也比普通馬要快上許多,這一下子衝出去,險些將她甩下地去。
桐拂也顧不得儀態姿勢,弓腰屈背伏在它身上,半分不敢放鬆。
“我說龍駒大人……雖然挺著急,你也不用跑這麽快……”她試著安撫它。
很快,她就覺得有什麽不太對,龍駒奔跑的方向,不是河邊,卻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停!停下!”桐拂試圖挽緊韁繩,但龍駒壓根兒不睬她,繼續狂奔。
“跑反了,河在後麵!回頭啊!”桐拂幾乎要崩潰了。
龍駒非但沒有停下,反而越跑越快,到後來,她隻覺耳邊風聲呼呼,竟是視物不清……
平安在白溝河西側設了伏兵,且都是精騎,是朱棣沒有想到的。
但很快他也就想過來,平安與自己征戰多年,對於自己布兵排陣的熟悉,怕是再無他人可及。
自己會選擇這個時間,在白溝河的這一處渡河,平安竟是掐得分毫不差。
此刻陣中的平安手持長矛衝在最前頭,他本身高壯碩驍勇能戰,竟是所向披靡無人攔得住。
若單單是平安倒也罷了,在陣中所向無敵的竟還有瞿能父子。除了長刀森森,更有令人聞風喪膽的落月箭,箭無虛發,擊退無數……
遭遇伏擊本已事出突然,再加上對方強悍將領鼓舞下士氣大振的敵軍,朱棣看著眼前燕軍陣型已散,不少人已慌了手腳,漸漸顯出傾頹之勢。
危急之事,平安後方忽然亂了陣腳,朱棣舉目望去,穀允與狗兒各率一股衝將進來。朱棣大喜,迅速集結麾下,夾擊合圍。混戰起,一時糾纏膠著竟是勢均力敵不分上下……
直至天黑仍未分勝負,朱棣卻瞧得清楚,己方損失不少,不少人已是在苦苦支撐。而平安麾下卻無太多傷亡,猶酣戰神勇。
收兵撤退,已是不得不為之。
鳴金之後,兩方俱退。
燕軍因是沿原路而退,且分批而行,雖倉促,倒也不見混亂。然而最先退走的方向忽然傳來巨響,響聲撼天動地,且不斷傳來,令朱棣心頭一沉。
李景隆竟用了石炸……
此火器藏於地下,石殼內裝火藥,待對方靠近,點燃引信而爆,人馬遇之傷亡慘重,根本無法逃脫。
一時燕軍大亂,濃烈嗆人的煙霧很快將道路遮掩,推搡擠撞之間幾乎什麽都看不清。不斷有石炸被觸響,慘呼不絕。
朱棣撕下衣角,將口鼻蒙住,四顧之下,身旁隻餘了馬三保和孫定遠二人。
孫定遠騎著飛黃,將銀褐牽在左右,此舉是為了如若燕王坐騎受傷,可立刻換馬而行。
“龍駒呢?”朱棣看著飛黃銀褐無恙,出口問道。
孫定遠急忙稟道:“渡河前就掙脫了繩索不知去向……”
朱棣皺眉,此馬極有靈性,斷不會在這種時候莫名逃走,想來是有什麽將它吸引了去。但眼下情勢危急,他也顧不上再去尋它,當先辨了大致方向催馬急行。
濃煙愈加稠厚,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馬三保在前引路,又要當心地下的火器,亦是十分費勁。
但耳邊混亂的廝殺、奔逃聲漸漸弱去,想來已避開了布下火器的區域。
朱棣舉目四望,仍是煙霧繚繞看不清什麽,卻隱隱聽得馬蹄聲近,似是徑直衝著自己而來。
馬三保攔在朱棣身前,將長刀收好,已是箭在弩上。
隻待看清來人,將其一舉射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