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攔路石

  1942年12月17日 太行山脈某處

  一陣突如其來的槍炮聲密集響起，在這片昔日平靜的大山深處回蕩著，震耳欲聾，連綿不絕。原先棲息在這裏的飛鳥和動物受驚，紛紛逃走。山風夾雜著火藥和血腥的氣息從山西一路吹倒河北，給這場戰鬥帶來一個並不圓滿的結尾。


  當休息站被襲擊時，遭到襲擊的獨立團人員在第一時間打出了代表遇襲的信號彈，告知了其他休息站情況，而距離他們最近的休息站則迅速撤離，趕到一個比較大的休息站，用無線電上報了這一情況。


  已經快要進入山西靈丘地區的楊新接到報告後還沒來得及確認真偽，淩東的無線電通訊就到了，也通報了這一情況。雖然同行的張遠對於本來該在河北的淩東如何得知山西這邊的消息心存疑慮，不過這還是讓他們確定了敵人已經在他們的部隊中間“插了一刀”，將楚雷和大約150多名斷後的獨立團人員的退路切斷。


  來不及多想，楊新立即下令所有人員返回參戰，接應楚雷的斷後部隊撤離。張遠也協調一些協助撤離的靈丘地區八路軍提供支援。兩人迅速集中了300餘人的兵力掉頭反撲，準備趁著鬼子立足未穩，將其徹底消滅。


  張遠一開始就信心十足，獨立團的官兵也根本沒把這一小股鬼子當成事兒，畢竟敵人是疲憊之師，孤軍深入，大山的地形讓其重裝備無法使用，後勤補給和人員增援也難以輸送。而獨立團則是一隻消滅了上萬鬼子的得勝之師，武器裝備也比其他中國軍隊要好得多。聽到命令後的戰士們毫不猶豫的轉身向鬼子衝去，士氣高昂。


  不僅如此，淩東在通訊中詳細的說明了鬼子的人數，裝備情況，甚至是兵力配屬，這讓熟悉地形的獨立團更加有優勢。


  隻有楊新一直憂心忡忡——他還是了解實際情況的。


  經驗豐富的楊新和張遠用最短的時間製定了攻擊計劃——鑒於敵人占據了這一帶所有的製高點，並且準備了大量隱藏火力，明顯在固守待援。獨立團會使用手裏的擲彈筒和迫擊炮先對這些製高點和隱藏火力點進行火力壓製，隨後以小組為單位，一個火力點一個火力點的拔除。


  而在同一時間，楚雷率領的斷後部隊也將同時發起進攻，兩麵夾攻，一定能夠把這一小股敵人消滅在群山之中，為這次戰役劃下一個圓滿的句號。


  由於道路還保存完好，部隊很快來到了敵人控製的區域，開始了攻擊。然而開戰後，卻讓楊新和楚雷大跌眼鏡，這一小股鬼子，卻讓已經殲敵破萬的獨立團留下了“第一滴血”。


  隨著第一波擲彈筒和迫擊炮的連續炮擊，獨立團的攻勢開始了。那些炮彈和榴彈炸在了那些日軍以為隱藏的很好的隱蔽火力點上，甚至還能看到一些鬼子的肢體被炸上天。


  但是嚴重缺乏步炮協同經驗的步兵不知道是不是熱血上頭，沒等到楊新的命令，不知道誰傳的開始衝鋒了，於是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衝得太早太快，直接衝到了自己火力的殺傷範圍內，被自己人的炮火炸死炸傷了十幾個。


  楊新趕忙下令停止射擊，而剛被自己火力炸到的官兵們顯然被驚呆了，本能的後退了幾步，卻沒有撤回來，似乎還在等上麵的命令，不知道是該繼續進攻還是該撤退。


  這卻給了尚未被完全摧毀的日軍火力一個調整和瞄準的時機。接著，就是日軍火力全力輸出，甚至連不少被炸傷的鬼子也堅持著開火，而那些正不知所措的獨立團戰士們則死傷慘重的撤了下去。


  另一邊的楚雷部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他的擲彈筒和迫擊炮數量少得多，彈藥也有限的多，第一輪打擊後，部隊卻沒有跟上，衝鋒的過晚。且正好和楊新的部隊打了個時間差，讓日軍反而可以集中火力掉頭射擊，又折損了不少人。


  第一輪進攻下來，獨立團死傷30餘人卻未能突破日軍防線，這讓連戰連捷的獨立團官兵們都吃驚不小。


  接著，似乎不隻是為了解救戰友，也是為了爭口氣，獨立團再次向日軍陣地發動了進攻……


  與此同時 淩東的“快樂小屋”


  淩東正坐在這裏，神情凝重的看著這場突圍戰的直播。畫麵裏那些獨立團戰士的拙劣動作和戰術素養讓他有些惱火——這些依靠著充足的武器彈藥和完備的計劃以及自己這個“外掛”打造出來的部隊雖然戰功卓著，但是一旦遇到這種突發情況，除了楊新和楚雷幾個老八路能夠穩住外，其他官兵似乎都“掉線”了，對命令的執行和理解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我太慣著他們了！真把自己當美軍了！”


  淩東無奈的自言自語說道。


  一旁的無線電還在發送著日軍指揮官稻葉中將的報告——他情急之下已經顧不得無線電禁令，明碼向其他日軍通知，自己已經將八路部隊切成兩段，要求田中的部隊立即跟進，從正麵突入，夾攻正在撤退的八路軍。


  隻是這條無線電通訊再次被淩東徹底攔了下來，無法傳達。而此時在西衛鄉的日軍正在為是否進山追擊爭執不下——楚雷部隊在撤退時沿路毀掉了所有的設施和道路，還故意在一些地方澆水，讓其結冰。日軍在進山的途中寸步難行，很多人滑倒摔傷，連對手的影子都沒看到就額外製造了不少傷員，這讓很多日軍軍官已經不願意繼續追下去了。


  當然，稻葉也沒有全指著無線電，他專門派出了一個小隊前往田中的司令部來傳達自己的消息。根據時間判斷，這隻傳令的日軍乘車前往，大約明天就能抵達田中的司令部，讓他們最終下定決心進山追擊——到那時，楚雷的部隊應該已經突圍成功，安全撤走了。


  而如果稻葉再次派人向田中告知八路軍突圍成功的戰況，淩東有把握讓這隻傳令的部隊永遠無法抵達田中的司令部。


  這樣，68師團的鬼子會在大山深處像野人一樣前進，沒準他們真的在大山裏狂奔上百公裏一路跑到靈丘去——如果在中途沒有被餓死的話。


  一想到這裏，淩東又有些期待。


  隻是，他的目光轉向另一邊，表情卻再次凝重起來——在另一塊投影屏幕上，一小隊日軍的增援已經快要到了，即將加入阻斷獨立團撤退的那股日軍中。而獨立團的攻勢則又一次被日軍逼退，這一次，他們又付出了20餘人的傷亡，而日軍僅僅陣亡了4人。


  淩東站起身來，抄起了身邊的步槍，卻猶豫了起來，遲遲沒有動作。大約過了1分鍾，他放下了步槍，再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起身了。


  如果自己加入，用不了幾分鍾，就可以全部消滅掉這裏的敵人，讓楚雷的部隊輕鬆撤離。但是這樣，又和之前那些戰鬥一樣，依靠著這位神秘的“參謀長”，獨立團再次化險為夷。整個獨立團上下又會對自己的依賴增加幾分，不會意識到自己的戰鬥力和日軍的巨大差距。


  這對這隻部隊來說，其實並不是什麽好事。他們必須學會在沒有自己的情況下獨立作戰，也必須趁早從那種彈藥物資敞開了用，情報準確得連鬼子每個士兵每一秒鍾的軌跡都能精確掌握，這一開掛的環境中走出來——就連21世紀的美軍也沒這個條件。


  畢竟即將前往蘇聯的自己不可能永遠照料這隻部隊。


  想到這裏，他狠了狠心，繼續坐下，看著這場戰鬥——雖然犧牲的戰士們十分可惜，讓他心疼，但是沒有一支部隊是可以不經曆犧牲就涅槃成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如果這個獨立團不能在勝利之後有一種失敗的反思，脫胎換骨，那麽失去淩東後，他們那種美軍式戰術根本不可能在隨後3年的抗日戰爭中玩得轉。等待他們最好的結果，將是撤銷番號，把人員混編到其他部隊中。


  果然，戰鬥持續了3個小時後，無論是楚雷這邊還是楊新那邊，兩隻部隊的彈藥都已經見底了，卻依然未能突破日軍防線。


  這些戰士們早已經習慣了子彈隨便打，補充肯定足的狀態。但是現在，大部分物資都已經送到了靈丘地區，留在他們這裏的也就是每個人身上所攜帶的彈藥。很快就即將耗盡，楊新和楚雷不得不嚴令戰士們節約子彈，一定要瞄準了再打。一些來自靈丘的老八路不得不親自上陣一邊教導一邊作戰。


  相比獨立團的囧相，固守待援的井取少佐情況可就好的多了，他手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擅長山地戰的老兵，射擊技術極準，戰鬥經驗豐富，利用地形不斷變換位置給予獨立團很大的殺傷。同時，後續部隊盡管沒辦法一下子趕來，但是也不斷有人加入戰鬥序列，讓他們的力量進一步加強，不但補充了之前的損失，人數也提高到100餘人，甚至開始逐漸擴大自己的控製區，開始不斷占領新的製高點和陣地，逐步將楚雷和楊新兩隻部隊隔得更開。


  雙方戰鬥力的差別也得以展現——在日軍占據地形優勢且獨立團沒有充足的彈藥的情況下，獨立團無論是攻擊還是防禦都遠不是日軍的對手，隻得節節敗退。


  時間很快到了晚上，山穀中再次寒風肆虐。由於視線受阻，進攻困難，獨立團不得不停止進攻。而日軍則不斷使用照明彈，照亮自己陣地前的區域，避免八路軍趁夜衝過來——山地不是平原，能夠進攻的路本來就很有限，大部分還很狹窄，根本無法展開兵力。


  獨立團則徹底陷入了困境，一個白天的進攻，已經死傷100餘人，卻依舊未能突破日軍的防線，看著日軍在不斷擴大自己的區域，楊新和楚雷更是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但是光著急也沒用，靈丘地區的增援短時間無法趕到，他們自己的彈藥也已經不足。在這塊山地中，就算不要命的衝上去拚刺刀，恐怕連敵人都碰不到就會被射殺。


  “團長，別管我們了，帶著弟兄們撤下去吧！沒必要為了我們這百號人犧牲掉更多的同誌。獨立團已經成建製撤出了。損失我們這幾個也沒什麽。”


  楚雷低沉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出。


  “老楚，別說喪氣話，你們堅持住，增援馬上就到，就是用牙咬，我也要把鬼子的陣地奪下來。咱們一起從鬼子的掃蕩中活下來，一起建立了根據地和獨立團，就要一起撤走！”


  楊新也扯著嗓子吼道。


  一旁的張遠也焦急萬分，他何嚐不想上去“開咬”，但是麵對現在的狀況，他也無計可施了。八路軍缺乏重武器，本來就不善攻堅，這裏地形複雜，大部隊也展不開，就算是靈丘地區的八路軍主力來了，也沒辦法攻下敵人的防線。


  “我再組織一次進攻，怎麽都要給老楚打出一條撤退的路線來！夜戰是我們八路軍的天下！”


  楊新惱火的說道。


  “老楊，鬼子不斷用照明彈，我們攻不下來！”


  張遠急忙提醒。


  “那我們就眼睜睜的看著老楚被鬼子吃掉？”


  楊新惱火的說道，接著，不顧張遠的反對，再次組織起一隻部隊趁著夜色發動了突襲。


  然而不出所料，準備充足的鬼子利用照明彈和擲彈筒居高臨下的給楊新這隻部隊極大的殺傷，將其再次逼退。


  楚雷也再一次指揮了突圍，隻是他和楊新的遭遇一樣，再次被日軍的火力打退。當再次打開無線電的時候，對麵卻傳來了張遠的聲音：

  “老楚，老楊剛才親自指揮，被鬼子的炮彈炸傷了，還好我們包紮的即時，沒有生命危險，我已經安排送他去靈丘了。你放心，我還在這裏，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接應你們突圍的。”


  “老張，別再冒險了！我們想別的辦法突圍！”


  楚雷說完這句話就掛斷了通訊。


  黑夜的山中格外冷，楚雷裹緊了自己的軍大衣，在原地猶豫著。看著那些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戰士們，他也下定了決心。


  他親自坐在無線電麵前，將調頻調到了一個完全沒有人用的頻段，拿起話筒，一字一頓的說道：


  “參謀長，我知道你在聽著——再幫幫我們吧，就這一次，我求你了！”


  耳機裏是一片死寂，楚雷卻沒有放棄，像一尊雕像一樣坐在那裏，等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淩東有些冷峻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

  “讓同誌們做好準備，兩小時後，鬼子陣地上會有爆炸，以此為號！組織全體人員撤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