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王座之路(八)
而這位天之驕子,從小便是天狼一族的希望的禾匡顏,在他麵前露出這樣的表情,怎能不讓他痛快!
此刻蘇夏的身影就好像是她母親臨死前的樣子,耳邊是一聲聲的痛喊,在他的周圍是無數人倒下的屍體,鮮血染紅了整片大地,他好像恍惚回到了那一天,回到了他人生中最觸目驚心的那個雨夜。
妖王之殿從內到外都遍布屍體,瓢潑大雨衝天不停而下,即使是這從天而降的雨水也洗不清這漫天的血色,入目可見的便是一具具以各種猙獰樣子倒下的屍首,那些尖叫著倒下的人明明在不久之前還笑著叫自己殿下,如今卻毫無生氣的到在那裏,一個,又一個。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蘇夏的眼睛還在不停的流血,她隻感覺自己被人掐住了後頸,即使是看不見東西,但是蘇夏還是敏銳的知道凱費在逼自己麵對者禾匡顏,他要從精神上徹底的摧毀他。
母親,就是禾匡顏最為珍愛的人。而她,救下了禾匡顏一命。他以這種相同的方式折磨於她,就是希望禾匡顏真正瘋狂,讓他連死,都是以這樣一種不甘悲憤的狀態。
真是好手段。
眼中的疼痛好像要吞噬她將她深深拖入絕境!失明的恐懼,身體的詛咒之術,在此刻看來都比不上禾匡顏現在心裏的煎熬。
即使是看不見禾匡顏此時的樣子,蘇夏也大概能夠想象到禾匡顏的瘋狂。
這便是,黑化的最後一線嗎。
為什麽,要以這種方式逼迫他呢。他真的,隻是一個孩子啊。他也真的,什麽都沒有做錯。
一滴淚珠緩緩而下,在蘇夏充滿血漬的臉上看來是那般清晰。終於在禾匡顏忍不住大聲怒吼之時,凱費猛地將蘇夏的身體向著禾匡顏拋去,禾匡顏下意識的去接。
激憤的表情還來不急收尾,看著剛才自己剛剛救回來的小女孩此刻又成了這幅破敗的樣子,和那些為了救護他,為了天狼最後的榮譽而倒下的所有人一樣,最後都是為他死去。
他的族人,他的親人他護不了,如今就連一隻小雀鳥他都……保護不了嗎?他抑製不住的想要大吼,想要問問蒼天這到底是為什麽!想要激發自己身體裏的所有血性,化作一個怪物一般去廝殺,去撕咬,偏偏早已力竭的身體告訴他:你不行,你根本無法再戰,禾匡顏從未有折磨一刻如此的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真的,誰也救不了。
痛恨重現的場景,自己依舊是無能為力的那個人。
不管是父親,還是天狼一族的所有人,現在的他,連一隻小雀都救不了。
禾匡顏的眼睛早已變得血紅,一張冷漠的臉上此刻滿滿都是憤恨和怒意,即使是蘇夏看不見都能感覺到禾匡顏身上滿身的戾氣。
原來,即使是這樣……自己都還是一個負擔嗎?自以為救了他,可是卻還是被凱費抓住了機會,借自己狠狠的折磨禾匡顏快要腦子裏快要崩掉的最後一根弦。
偏偏凱費,連死都不讓自己痛快。
知道禾匡顏正抱著她,感覺到禾匡顏輕輕的將她放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救不了所有人。所以,孤傲的天狼此刻要去最後一搏。
她看不見,卻感受到了禾匡顏的顫抖,感覺他了他此時此刻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悲痛心情!忍受著巨大的痛苦,蘇夏還是顫抖的伸出了手,拉住了禾匡顏離去的最後一片衣角。她的眼睛中是一片黑暗,她從未見過如此的黑,黑到她,快要迷失了自己。
她緊緊的抓住了禾匡顏的最後一片衣角,像是抓緊了自己的最後希望,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調,將自己的聲音連成一線,對他說,“別,別怕。”
“別,怕。”
她不知道禾匡顏選擇再一次站起到底是一種什麽心情,而她明明可以說出更多的話,卻隻是從頭到尾都在重複這兩個字。
別怕。
別怕。
“所有人。都,不是,你的錯。”
眼前的小姑娘痛極了,簡單的幾個字就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可是她在此刻卻依然抓緊了他的衣角,重複這簡單的兩個字。
從來沒有人會對天狼說出這兩個字。
因為天狼最不畏懼的便是。死亡。
可是,眼前的小姑娘不停的在重複這著兩個字。那雙總是亮晶晶的充滿燦爛笑意的雙眼緊緊的閉著,小姑娘狼狽的倒地,明明是這麽脆弱的生物,可是這一刻,他卻忽而覺得,她是比所有人還要勇敢的勇士。
都,不是他的錯嗎?
可是,過錯,總要有人承擔的。
他的腳步不停,那快衣角飛快的從蘇夏的手中消逝。蘇夏仰躺在地麵之上,感覺到身體的力量在一點點消逝。
這世間失去一切的天狼看著凱費臉上露出狠戾的神色,這一刻他已經豁出了一切……
身子無力的倒地,這一次的禾匡顏再也沒有力量爬起,沒想到最後一刻,他即使是拚盡全力,卻還是僅僅隻打傷了凱費的一條右臂。
如今,是最後的時刻嗎。
他靜靜的靠著樹幹,就是蘇夏經常坐著的大槐樹。四周早已經是一片狼藉,巨大的槐樹也因受到大妖戰爭所波及,整個從中間斷裂開來。
他虛弱的靠在最後殘留下的一半樹幹之上,不遠處是倒下血泊的小姑娘,雖然他及時還給了她內丹,又用胸口之血吊住了她半條命,但畢竟蘇夏隻是一隻靈力低微的普通小雀,想必即使是擁有了他的精華之血,她也未必可以吸收,隨著時間的變化,靈血中的能量便流失的越快,再加上凱費的詛咒之力,想必,是死了吧。
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情緒。亦或者,自從那些人都死了之後,他便也真正的去了。隻是沒有想到,陪自己最後一程的,是這隻小灰雀。
看著凱費有些踉蹌的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他發出一聲嗤笑,卻又不知道在笑些什麽。
明明。死在哪裏都無所謂的。
可是,禾匡顏有些費力的抬頭,明明之前坐在這裏,身邊是怯生生的小姑娘,頭頂著的便是巨大的槐樹,漫天的飛花會隨風而舞,巨大的槐樹上垂落下細細的枝條,有些會輕輕的拂過麵頰,帶來夏天獨有的香氣。
而此刻,小姑娘死了。巨大的槐樹也失去了生命力。所有的飛花都被鮮血所掩埋。
一切,都在逝去。
一切,都在流逝。
他也該走了。
仿佛聽到了最遠古的召喚。古老音符在空中緩緩遊蕩著,那是屬於天狼的歸鄉之音。禾匡顏閉著眼睛,卻忽而感到一律清香拂過他的鼻間。
他有些費力的睜開眼睛,這才看到原來是幾篇花瓣從遠處飛來。這好像是,小姑娘送給他的珍寶。
別怕。
所有人的遭遇,都不是他的錯。
別怕。別怕。別怕。
小姑娘臨死前不停說著的兩個字,此刻也像是輕錘一般一下一下的敲擊在他的心上。
別怕。
身體一陣劇痛猛地襲來。凱費的爪子已經刺透了他的胸膛,可是他幾乎無一絲反抗的餘地,隻是身子劇烈的抖動了抖動,卻也隻能仍由凱費帶著猙獰的笑意一下一下的捅穿自己的胸口。
在死亡前的最後一刻,人都是會回顧自己的一生嗎?
他看到剛剛有意識學會走路的自己被父親微笑著撫摸著頭,他看到母親帶自己穿過大片大片的禾菱花,宛如在雪中行走,他看到自己站在父親的身旁而低下是萬妖屈膝的那一刻。
以及,一切夢的破碎。
暗黑的雨夜,漫天的血色。一隻隻不知從何處襲來的狼打破了他所有的幸福。
以及自己最狼狽的日子,躲藏的時刻,重傷不起的時刻,和。一直護著自己告訴自己別怕的小姑娘。
原來,那麽多人都死了。
而他,也要死了。
可是,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的不甘,憤恨宛如一個無底洞一般怎麽填補也填補不滿。天狼一族,高傲,強大卻又莫名的悲憫,善待萬物。可是到底又換回了什麽。
是滅族之痛,是毀滅之痛!
曾經受過天狼恩惠的眾妖隻因為豺狼妖的一時取勝,便轉眼俯首稱臣。這麽多年天狼一族自認善待萬妖,從未欺加於誰,還來的,卻是全族被滅。
這讓他,怎麽能甘心去死!他已經是這世上最後一頭天狼了。
原來,一切都是沒有用的。唯有殺戮,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如果,天狼一族早點明白這個道理,那會不會,所有東西都不一樣了。
隻有,殺戮和血腥才能夠留住自己想要的東西嗎?這些字眼,是多麽的熟悉。
如果善意是天狼慘敗的起因。
那便,一起毀滅吧。
原來,是這樣的答案嗎?原來,非要如此不可嗎?如果這樣就能讓所有人回來,能將那些該死的人全部撕碎,那拋棄了那些可笑的東西,又如何?天狼堅持了萬年的堅守,最終還是送他們走向了死亡。
即使是失去一切,將這些人拖入地獄,也在所不惜!一個念頭存在,便無可抑製的瘋狂生長著!一點點執念滿滿開始化開,繼而一點一點的開始變化,直至轉變成血液中無法抑製的毒藥。殺死了別人,也毒傷了自己。隻有這樣,怎麽能夠呢?
所有人,都該為此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