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老臣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這個封閉的世界裏時間久了,人很容易變得壓抑暴躁,就在剛剛,兩個漢子竟然因為兩句話廝打了起來,還是木子給分開的。
??趙柄悶聲道:“六天了,外麵那幫廝鳥不傳信也不送吃食,不知道怎麽做事的”。
??顏靖猶豫了一下小聲道:“趙哥,不會是被……”。
??趙柄冷言道:“閉嘴!”。
??場麵一陣沉悶,微柔隨意挽了個婦人發式,靜靜的坐在旁邊,臉色絲毫未變。
??五天前上麵的小洞投下了些食物,還傳來了消息,道路把守甚嚴,搜索已經鬆懈一些了。
??當時趙柄等人振奮不已,還覺得有希望了,風聲好像快過去了,可自那天後再也沒了任何消息了,按以前是三天一次,現在已經六天了。
??顏靖又道:“趙哥,吃食要沒了,柴草也快沒了”。
??旁邊一個漢子道:“趙哥,要不我出去看看吧”。
??趙柄道:“不行!外麵不知道情況怎樣,再說咱們又不熟悉,容易暴露,不能冒險”。
??他們絲毫沒顧及木子就在旁邊坐著,很詭異的氣氛,綁匪當著肉票的麵談論出路。
??心知肚明的默契早已經達成,趙柄等人不會輕易動手撕票,但事情緊急的時候他們也決不會手軟。
??養豬式的生活無聊透頂,沒話找話就變成了日常,木子也知道了七位好漢從出生到現在的過往,同時與的關係也似乎更進了一步。
??趙柄悶聲道:“木都頭,咱們醜話要說在前頭,若是事急了,別怪兄弟們沒情分,家裏都有家人,也是沒辦法”。
??木子握著微柔的手笑道:“理解,我等兄弟相識一場,別傷了情義,給一把短刀讓我們夫婦自行了斷吧”。
??趙柄向木子拱手道:“哥哥仁義,先向哥哥賠罪了,到時我等陪哥哥一同上路”。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無論相處的如何,立場都決定了結局。
??閑話似乎都說完了,眾人都在默默發呆,木子則與微柔回到二人住處。
??“木哥,我拖累你了,不該非要去遊湖,在湖裏的時候你該丟下我走的”。
??微柔是個很有素質的人,有素質的人通常不給人添麻煩,還會經常自我反省,她對於自己的任性很自責。
??木子把她拉倒在懷裏笑道:“胡說什麽呢,他們是衝著我來的,說連累也是我連累你”。
??微柔分辨道:“不,木哥,是我……”。
??木子打斷她道:“好了好了,兩口子說這話很是生分,不管誰拖累誰都一樣”。
??一聲兩口子讓微柔美滋滋的點點頭,抱著他的腿柔順如貓。
??自從嫁給李瑋到經曆絕望和離,又到木子身邊,直到在這個漆黑又溫馨的山洞裏踏出最後一步,
??她認為一切都是注定的,生在皇家是注定,遇到木子是注定,最後在一起也是注定。
??期間發生了一點小意外,但事情又被重新拉回到正軌,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也包括兩個人現在在這個山洞裏靠在一起。
??“木哥,有件事其實我有些後悔”。
??木子問道:“哪件事?”。
??微柔小聲道:“那天琴兒讓我也上去,我當時就應該上去”。
??木子不禁啞然失笑。
??是的,男女歡愉,天地正理,臉麵什麽的最是不重要,若早些放下臉皮,何至於現在後悔來不及。
??外麵的遼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洞裏的食物和柴草已經所剩無幾,即使再省也就能維持三兩天而已。
??可無論發生什麽,這些人在最後關頭都不會手軟,微柔知道,洞口被打開的時候,很可能她和木子的死期也就到了。
??主動脫掉衣服,微柔熱情似火,她要補償曾錯過的。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無論自己曾經是什麽身份,無論明天要發生什麽,她終究隻是一個女人而已,她不想留下遺憾。
??陰暗的山洞裏,男女在抵死纏綿,千裏之外東京城裏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中,一位老人也已至彌留之際。
??老相公突然就倒下了,沒有任何征召,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按說老相公的年歲不小了,都應該有思想準備,可準備這個東西永遠都沒有充分的時候。
??老趙默默坐在榻邊看著他的老臣子,心中一片彷徨,大宋正在軍改的緊要關頭,最重要的主心骨卻倒下了……
??京畿禁軍編練已經接近尾聲,木子說的半年完成因為種種原因耽誤了一些,在老相公的鼎力支持下終究是要完成了。
??東京四個大營裏現在有挑出的士兵十三萬餘人,經過開頭的忙亂之後,樞密院和兵部戶部的人已經能從容調度後勤補給。
??相對於以前的四十多萬人,養兵花用猛然少了一大半,讓一直緊張的三司大大鬆了一口氣,據估算,如果維持現在兵力不變,朝廷今年有望節餘千萬貫錢糧。
??最近朝中聲音有些亂,有人說要一鼓作氣編練各地禁軍廂兵,一舉肅清軍中蛀蟲,能讓朝廷節省更多錢糧做事,比如修一些早就應該修築的河堤和道路。
??也有人說不能操之過急,各地方禁軍廂兵雖然總數近七十萬,但分散各地,朝廷負擔並不重,而且冒然把軍改推向天下會使各地紛亂,可能會惹出亂子,不如先穩住現有的成果,把京城禁軍操練好再去動各地軍隊,這樣即使哪裏有什麽亂子,朝廷也有餘力從容應對。
??這個觀點得到許多大臣附議,有人提出一個問題,如果現在要全麵軍改,朝廷沒那麽多人可用,不僅編練的人沒有那麽多,挑出精兵也沒有那麽多將校去帶,第一期學員現在還在城北軍校裏呢,即使他們結業了也要先補充京城禁軍。
??還有人提出,冒然裁撤太多士兵,地方上並沒有能力供養他們,一下子多出這麽多無所事事的人不僅會使各地紛亂,還有鬧出亂子的風險。
??這些道理老趙自然也知道,可他依然在猶豫,因為誘惑太大了。
??各地禁軍和廂兵如果能完成軍改,整個大宋大概會有禁軍三十多萬,不說別的,光養兵的錢糧每年就能省下幾千萬貫,幾千萬貫啊……
??幾千萬貫,能做多少事?攢個幾年,朝廷就有了足夠的底氣跟西夏談談理想和人生了,就算那個夢裏的幽雲都敢操作一下了……
??可這個關鍵時刻,老相公竟然倒下了,朝中少了一個能一錘定音的人。
??從軍改開始,朝中反對的聲音一直此起彼伏,老相公幾乎憑一己之力全部給壓了下來,讓軍改能順利進行,無論是威望還是資曆,沒人敢當眾挑戰他,這就是大宋的定海神針。
??不知過了多久,老相公醒了,被人扶起來微笑著看著老趙,氣息平穩,眼神清亮,就連麵色都紅潤,仿佛返老還童一般,老趙忙俯身握著他的手,差點掉下眼淚,他知道,老相公回光返照了……
??“陛下來病榻之側,於禮不合”。
??老趙道:“愛卿為國操勞,朕理應探望,愛卿安心靜養,待身體痊愈,再回政事堂……”。
??老相公抬手阻止他說那些騙他也是騙自己的話,提醒道:“陛下,時間寶貴!”。
??老趙眼中終究流下了淚水,哽咽道:“老愛卿,朕想讓你給拿個主意”。
??老相公點點頭,卻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他一句,“陛下,可曾記得老臣曾教你的為君之道?”。
??老趙點頭道:“自然記得,愛卿當年說,為君之道,首重用人,唯重用人”。
??對於為君治國之道老相公的觀點很簡單,皇帝不是神仙,不可能什麽事都明白,那麽要怎麽做呢?很簡單,去問明白的人,讓一個人去做他擅長的事,讓所有人都去做他們擅長的事,那麽所有的事情就都解決了。
??老相公微笑道:“陛下既然記得,那又來問老臣做什麽?”。
??老趙若有所思的點頭道:“若論編練軍隊之事,無人能出誌遠之右,朕當下旨詢問”。
??老相公道:“正是此理,治軍之事問那小子就對了”。
??老趙沉默一下又道:“愛卿……”,卻又說不下去了。
??老相公道:“陛下可是想問何人可為首相?”。
??老趙慚愧的點點頭。
??他自然知道老相公過不去今天了,對於誰接替首相位置,問一下他的意見這是他今天來最主要的目的。
??按理他不該問,因為首相之位太過重要,也太過於特殊,皇帝問一個要離世的臣子這件事會讓臣子的名譽受損。
??因為如果臣子推薦了繼任者皇帝不用,等於打了故去者的臉,讓他身後名受損。如果皇帝用了,繼任者卻沒善終,等於說臣子的眼光不好,也是一樣的後果。
??就算皇帝用了,繼任者也幹的很好,故去的臣子卻會落下結黨把持朝政的嫌疑,因為繼任者會對推薦者的後人多加照拂,也必須多加照拂,因為他若不做,就是忘恩負義,做了,還是有結黨之嫌……
??這是一個官場潛規則,為了大家臉麵上好看,皇帝通常不會問一個要離開官場的臣子的意見,但老趙還是想問一問。
??老相公道:“韓琦過剛,暫不適合為首相,老臣以為陛下當召回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為平章事,讓韓琦任同平章事,這樣再磨礪幾年,待老臣致仕,韓琦再接任較為穩妥”。
??老趙撫掌道:“愛卿所言,甚合朕意,真乃老成謀國之論”。
??老相公沒有避諱,而是直接了當的說出了自己的意見,這也讓老趙更加敬佩他的一心為公之心。
??一陣急促的咳嗽聲過後,老相公臉上的紅潤迅速消退,聲音也急促了一些。
??努力平息一下氣息,老相公有些著急的道:“國事已經說完,陛下回宮去吧,老臣還有些事要與犬子交代”。
??老趙真切的道:“老愛卿,讓朕送你一送吧”,他是真的想送一送這位老臣,讓他走的更加風光一些,這樣或許能酬謝他為國操勞的功勞。
??老相公卻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讓小兒送陛下出府”,說完喚小兒子過來送皇帝出府,同時令大兒子過來,他有事要交代。
??人家要說家事,老趙隻得離開。
??按規矩,皇帝可以吊唁臣子,但通常不能探望得病的臣子,更不能當麵看著臣子離世,道理很簡單,怕傳染上疾病。
??老相公明顯已至彌留,卻強行將他趕了出來,明顯是不想破壞規矩。
??剛剛踏出府門,後院傳來了震天哭聲,大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故去了……
??老相公的一生很是特殊,讀書天資一般,三十多歲考中進士,名次也隻是個中遊水平。
??後來入仕為官還是普普通通,沒有什麽天才的閃光,也沒什麽驚天大功勞,而是一步步的升遷,直到一步步走到中樞,卻迅速顯示出了令所有人敬佩的能力。
??首先就是穩,身為宰相,從不慌亂,越臨大事越冷靜,而且總能在紛亂複雜的局麵中抓住重點,從而解決問題。
??老相公從縣令到宰相一步一個腳印的仕途經曆,天下少有什麽事他不懂的,沒人敢在他麵前打馬虎眼,再加上深厚的資曆,老趙突然發現,原來他才是最適合的宰相。
??大宋這幾年風風雨雨,每逢滿朝上下束手無策或者吵鬧不休的時候,老相公總能站出來一錘定音,堅定的告訴大家應該怎麽做。
??所有人都習慣了有這個老頭子給大夥拿主意。
??而現在,他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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