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最後的機會
老趙和木子在炕上喝了半天的茶,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不少。
守忠在一旁負責記錄二人說的話,倒不是要寫什麽起居注,這是老趙特意要他記的。
他十分重視木子的意見,這小子別的不說,眼界開闊的異乎尋常,十分擅長從另一個角度看待分析問題。老趙自覺精力不濟怕忘了什麽,所以讓守忠記下來,有空的時候再拿出來看看。
木子說了下遼國的事,最終下結論道:“耶律洪基誌大才疏,契丹與各族離心,國內並不安穩,各部族長和軍司權利太大,我覺得遼國暫時沒有能力南下進攻大宋”。
洪基老大是個好朋友,卻算不上什麽好皇帝,再加上遼國的各方麵本來就粗糙,自己因為對各族壓榨十分嚴酷,本身也是矛盾重重,想大規模動兵打國戰幾乎不可能。
老趙說了下西北的局勢,總體來說西北上半年打得熱鬧,下半年的局勢是趨緩的,直到現在快過年了,西夏人沒有大規模的入侵,有消息說元昊帶兵往西去了。
木子笑道:“打不動了,西夏比我們預想中還要窮,他們耗不起,以戰養戰是有前提的,隻有能大規模遠距離突入敵境的時候才有可能以戰養戰,比如西夏能一口氣衝到長安,就能用大宋的糧草以戰養戰,可惜他們沒那能力,隻能跟範相公在邊境對耗,即便打下兩個堡寨也沒用,隻會空耗人馬”。
老趙苦笑道:“他打不動,大宋也打不動了,今年的賦稅用掉大半了,來年夏稅收上來之前還不知道怎麽過呢”。
打仗是個費錢的營生,西北一天不安穩,朝廷的錢糧就要源源不斷的送過去,大宋確實有錢,可花錢的地方也多,幸虧今年大收,不然現在就挺不住了。
木子輕鬆的道:“陛下不需憂心,明年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可以適當發行一點國債,西北戰事終究要結束的,等大宋拿回河套和橫山,與西夏早晚還要和談,那時大宋的財政就寬裕了”。
老趙一愣,“國債?什麽事物?”。
木子道:“先不忙,等我考慮清楚了寫個條陳給陛下送去,到時陛下與相公們商量商量,應該能助朝廷不時之需”。
老趙點點頭,今年托老天爺的福沒什麽大災,莊稼大收,加上商稅也增加了一些,日子倒是勉強能過,若是沒什麽大事,撐到來年夏收問題不大。
又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對夏策老相公與韓琦已然知曉了,大體上政事堂和樞密院是同意的,韓琦說將來應該一鼓作氣西征滅夏,讓西域回歸我朝版圖”。
木子笑著搖搖頭道:“胃口太大了,征西滅夏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的,即使收回橫山一線,也隻能保證大宋在西北占據主動,西夏仍有實力自保,遠征夏州需橫穿千裏沙漠戈壁,代價太大也太危險,一旦戰事不利得不償失”。
老趙點點頭道:“那將來應如何?”。
木子咬了口蘿卜在嘴裏嘎嘣嘎嘣的嚼著,又喝了口熱茶,慢慢的道:“臣以為,對夏之戰不應好高騖遠,當以橫山一線為戰略目標,一旦吃掉河套把邊境推進到橫山就應止步修築防線。
西夏失去橫山諸部和山脈的地利,再丟掉河套平原,他們想襲擾大宋就要跨過千裏荒漠,以半殘的西夏是做不到的。
同樣的道理,大宋想徹底滅掉西夏囊括西域也一樣要艱難,以舉國之力冒險遠征,乃不智之舉。
說到底,西域作為戰略目標的性價比太低了,至少跟幽雲比很低”。
說到這裏,老趙麵色嚴肅的道:“幽雲!”。
木子點頭道:“不錯,幽雲,還是那句話,西北隻要收複河套,把堡寨修到橫山上,暫時就足夠了。下一步就要馬上訓練騎兵為收複幽雲做準備,收複了幽雲故土,把北邊防線推到長城,隻有到那時,大宋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才有選擇往哪邊打的資格”。
老趙連連點頭道:“此乃老成謀國之言,不錯,大宋確實沒把握滅夏,就算能滅夏,遼國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的,很可能會趁兩國鏖戰時插手……”。
木子道:“陛下,目前看來我們要做好準備,西夏不會輕易吐出這一大塊地方,打一仗是必然的,不但要打還要勝,不但要勝,還要速勝,在遼國反應過來插手之前結束戰爭是最好的,否則恐怕會有變數。
陛下,楊大帥年紀大了,範相身體也不好,老相公的年紀也不小了,所以……”。
趙禎麵色一肅,說道:“與西夏一戰,北方必須要靠楊帥鎮住遼國,西北也要靠範愛卿主持,朝中有大事也旦夕離不開老愛卿,木子,你還少說了一個,朕的身體也不好……”。
木子沉默半晌,輕歎道:“陛下,這恐怕是大宋最後的機會了,隻有西北占據主動朝廷才能全力經營幽雲,而隻有收複幽雲大宋才有餘力裁軍裁官,倘若陛下和範相楊帥你們這一代人謝幕,新君至少要二十年後才有足夠的威望做這些,現在大宋禁軍超過百萬,那時會有多少?我怕積重難返之下,大宋再不能甩掉這兩個大包袱了……”。
大宋歲入近億貫,不可謂不多,可這麽多錢財卻要拿出大半來養軍隊,再加上大宋一向寬待士人,養官成本高昂,所以大宋的財政一直都很差,地方稍有點災害需要賑濟就讓朝廷東挪西湊。
這個問題無解,隻要有邊防壓力,軍隊就很難大規模裁撤,即使大宋的禁軍根本就不堪用,也要保證穩定,而局勢不穩就逼著朝廷優待讀書人,怕他們不滿鬧事。
有這兩座大山在,大宋的財政就永遠好不了,早晚會把大宋拖垮。
其實這事兒很多人都看到了,前幾年範相搞了一把新政,結果很不理想,改善朝廷頹勢光靠喊親君子遠小人的口號是不成的,靠小打小鬧的折騰沒用,大環境不改變,小範圍的折騰甚至弊大於利,所以老趙緊急喊停,把老範送了出去。
要解決這個問題隻有一條路,把西北穩住,把北方穩住,沒了外部壓力自己就敢折騰了,該吃藥吃藥,該手術手術,這樣大宋才能痊愈。
老趙看著木子道:“朕一直以為你不關心這些的”。
木子笑了笑道:“陛下,我也是大宋人,我也不想我的後輩被異族欺辱”。
老趙認真的道:“好,朕沒看錯你”。
皇帝陛下傍晌天到的木家大院,直到天要擦黑了才離開,來的時候一個人,走的時候也是一個人。
這又壞了規矩,貴妃和皇子走親戚是有章程的,木子說到底是外臣,總住在這裏不合規矩。
可小曦不願走,靈兒也不願走,可憐的老趙疼兒子,隻能一個人回去了。
再住幾天吧,等他舅舅過了請期禮,下次再見又要挺長時間了……
這是老趙第一次深入了解木子的抱負,他沒想到那個憊懶的木子並不是真的在混吃等死,隻是他看得更遠也更透徹,他一直知道大宋的病根在哪裏。
五代的混亂使大宋出生環境很差,也使它對武人深深忌憚,早立國幾十年的契丹又空前強大,占據了居高臨下的幽雲。
太祖的突然駕崩,太宗急躁北伐的慘敗,再加上先帝的荒唐,劉太後的保守……
老趙知道,大宋已經病入膏肓了,木子說的對,這恐怕是大宋最後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