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注定要走
事實證明,當一個人處於一個陌生環境裏的時候,當這個陌生的環境表達出接納他的善意的時候,這個人融入新環境的速度是驚人的。
遼國的權貴們迅速接納了木子,並表現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豪爽,好馬,好刀,健壯的奴隸,年輕漂亮的女人,都是權貴們表達豪爽的常用手段。
蕭惠給了他一塊草場,具體多大木子不知道,因為契丹人不按畝計算麵積,蕭惠說的是快馬跑半天。
看上去木子好像已經完全適應了新生活,幹幹淨淨的一個人成了巨大的優勢,所有人都對他釋放出善意,因為光棍一條的木子沒有一點對別人造成威脅的資本。
一個有趣的年輕人,跟自己又沒有利益衝突,為什麽不和他做朋友?這就是契丹人的想法。
當然了,權貴們之所以對木子如此豪爽,除了木都頭本身的名聲,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皇帝和皇後的態度。
耶律洪基和蕭觀音多了一個新朋友,是的,朋友。
朋友這個詞對皇帝來說很奢侈,皇帝是注定要孤獨的,因為他坐的位置太高,高到要俯視天下所有人,如果有人離他的位置足夠近,皇帝就要把人弄下去。
皇帝的權威是神聖不容侵犯的,即使是親叔叔甚至親兒子都不行,因為這個位子骨肉相殘的事很常見。
但皇帝畢竟不是真正的神,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孤獨和煩惱,所以他也需要朋友。
耶律洪基和蕭惠在小聲商量事情的時候,木子在旁邊的氈子上睡得流口水,蕭觀音親自把薄被子給他蓋上。
每天下午他都要睡一會兒,耶律洪基等人已經習以為常了。
蕭惠忍不住看了一眼睡姿不雅的木都頭,皺眉道:“太不像話了!”。
在皇帝麵前呼呼大睡,皇後給蓋被子,確實是太不像話了。
耶律洪基打了個哈欠,擺擺手道:“惠叔小點聲,別擾人清夢”。
蕭惠當然不是對木子不滿,他在表達作為臣子的態度,有人對他的皇帝不夠恭敬,他必須要維護皇帝的尊嚴,皇帝可以不在意,臣子不能不在意。
遼國不禁止後宮幹政,所以蕭觀音不需要回避,其實作為文藝青年,她對政事根本就沒有什麽興趣,之所以出現在這裏完全是因為蕭惠和木子也在。
耶律洪基指著那個蜷成一團的人笑道:“這廝當初還口口聲聲的要去軍司,就這憊懶性子,朕可不放心把軍司交給他”。
蕭觀音也笑著答道:“去什麽軍司,就讓木子跟著你吧,你也有個人作伴”。
耶律洪基點點頭,都是借口罷了,關鍵的問題是很短的時間裏,他已經習慣有這麽一個人了。
他明顯能感覺到木子並沒拿他當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沒拿蕭觀音當皇後,雖然在人前對他兩口子也足夠尊重,但私人場合立刻就原形畢露了。
木子心血來潮教蕭觀音做了幾樣小菜,然後三個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從大宋海南聊到大遼極北,從倭國又說到極西,從四季變換又說到日月星辰。
耶律洪基兩口子對木子似乎無所不知的知識目瞪口呆,別的地方他不知道,但極北之地他是知道一些的,木子說得並沒差錯。
木子背對著耶律洪基道:“快快,給我撓兩下”。
洪基有點發愣,:“你說什麽?”。
木子不耐煩的催促道:“背癢癢,給我撓撓,我是殘廢不方便嘛,你不給我撓,我讓你媳婦兒給我撓?”。
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蕭觀音五指彎曲的伸出手,故意做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耶律洪基瞪了她一眼,無奈的伸出手去,蕭觀音在旁邊捂著嘴巴笑。
大遼皇帝陛下平生第一次給人撓癢癢,木子邊扭著身子找焦點邊嫌棄,:“比清清撓的差遠了,清清總能撓到我最癢的地方”,一句話說出口,木子沉默了,耶律洪基和蕭觀音也一陣沉默。
耶律洪基幹咳了一聲,揶揄道:“明明不舍得清清,還非要裝出一副灑脫模樣來送人家走,現在後悔了?”。
木子點點頭,承認道:“後悔了,木子和清清終究要在一起的”。
蕭觀音勸道:“我那蕭萍兒妹妹也是好性子,有閑不妨見一見吧”。
木子苦笑道:“還是算了,十四歲的小姑娘,嫁我這個二十多的殘廢不合適”。
蕭惠說起過這事兒,木子當場就拒絕了,十四歲,他對未成年少女真心下不去手。
耶律洪基道:“你舍不得我就讓惠叔去南朝討人,讓他們把清清送回來”。
就是這麽狂,大遼有這實力,要一個女人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木子搖搖頭道:“過段時間再說吧”。
耶律洪基點點頭,:“也好,這邊事了了再說吧”。
又道:“重元父子那邊總這麽放著不是個事兒,馬上夏捺缽了,我們不能總在這裏耗著,你覺得該怎麽處理好?”。
說起這個木子也有點頭疼,耶律洪基下旨訓斥了涅魯古,又下令調兵,重元父子慌了神,到處聯絡各方權貴,耶律洪基就盯著他們,重元父子前腳聯絡哪個將軍,耶律洪基後腳就找理由撤了他,結果沒幾天所有人都明白了,都不敢跟這兩父子接觸了。
然後這倆父子就縮在家裏不動了,耶律洪基隨便找個借口把涅魯古的兩千騎兵調走了,他們還縮著不動,搞得耶律洪基一時之間也沒了辦法,剩下的都是他們的嫡係人馬了,削的太急了實在是不好看,隻能先放著。
可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一步,離撕破臉隻差一步了,耶律洪基如果帶人離開了,恐怕這兩父子馬上就會變本加厲的拉人造反了。
總之,在這耗著倒是穩妥,耶律洪基又沒這個耐性,直接下手又沒個正當理由。
木子想了會,笑道:“既然不放心,就臨走喊一嗓子吧,喊動了一勞永逸,喊不動就該幹嘛幹嘛”。
耶律洪基湊過來問道:“怎麽喊?”。
木子道:“簡單,你明天安排好兵馬,晚上直接讓人去皇太叔那傳旨,讓他們父子立刻進宮”。
耶律洪基疑問道:“然後呢?”。
木子笑道:“如果他們敢來,就下了兵權,你們就能放心的去北海,如果他們心裏有鬼……”。
驚弓之鳥一樣的兩父子,晚上突然接到讓他們入宮的聖旨會怎樣想?
耶律洪基思慮良久,糾結與痛苦寫滿整張臉,商量的時候無所謂,真要動手了反而躊躇了。小聲道:“也好!若他們識趣,朕不吝金銀讓他們富貴一生,他們若是失了心智,那就不怨朕不念親情了”。
看著這個男人,木子也有點傷感,一個九五之尊的位子,讓多少親人拔刀相向,跟權利比起來,血緣親情不值一提……
伸手拍了拍耶律洪基肩頭,歎道:“洪基,做了這個位子,有些事就是必須要做得,高處不勝寒,以後要做個好皇帝”,說完起身離開了。
耶律洪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眼角竟然有淚水滑落。
蕭觀音過來握著他手問道:“怎麽了?”。
耶律洪基反握住她的手,過了許久才輕聲道:“觀音兒,明天我會失去兩個親人,還會失去一個好朋友,從此就隻剩你了”。
重元父子是必然要拚死一搏的,明知道機會渺茫,他們也必然會這麽做,既然參與了這個遊戲,他們就已經做好了輸的準備。
耶律洪基明天會準備好兩道詔書,如果重元父子進宮跪在地上,那他們的餘生將高官厚祿,也將失去所有兵權,他們會做兩隻富貴的豬,直到老死。
可惜這道詔書注定用不到了,涅魯古是要做皇帝的,怎麽會做豬呢?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哪怕有百分之一的機會翻盤也不會放過的。
這個道理耶律洪基懂,木子懂,所有人都懂,蕭觀音自然也懂,她不懂的是後麵那句。
“你的意思是木公子……”,她遲疑著問道。
耶律洪基低著頭道:“木子終究不屬於大遼,他明天要離開了”。
蕭觀音一愣,問道:“不是相處的挺好的嘛,怎麽突然就要離開?”。
如果說最希望木子永遠留下的人排名,蕭觀音是毫無爭議的前二。
最近一段時間裏木子每天進宮,她能明顯感覺到耶律洪基的變化,他正在變得溫和,寬恕,對她也比以前更好。
耶律洪基的急功好利,愛麵子,暴躁等缺點,被木子的從容平和深深影響,蕭惠跟她說過,耶律洪基正在快速變成一個好皇帝,蕭惠還說他近些年做得最正確的事就是把木子留下了。
現在,耶律洪基竟然說木子要走,而就在剛剛,木子還拍著他的肩膀,直呼其名的跟他說話呢,這讓蕭觀音一時難以接受。
耶律洪基楞楞看著木子剛才做得位置,道:“從我要賜他姓耶律被他拒絕,我就知道他注定早走了,剛才我說讓惠叔把清清討來,他並沒怎麽在意,蕭卓說這麽久了,木子沒碰一下那些女奴……”。
賜姓耶律的事蕭觀音在場,木子當時笑著說還是算了,耶律這個姓不太好聽,耶律洪基當時還笑著說他大膽,蕭觀音以為隻是一件小事情,根本沒太在意。
“所以,剛才他臨走的時候說那番話是……”,蕭觀音忽然想起木子剛才的放肆。
耶律洪基端起木子留下的那杯酒,仰頭一飲而盡,道:“是在跟我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