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福爾摩斯素芝
茶葉清香,跟煮的茶湯完全不是一回事,先苦後甘,唇齒留韻。
桌子上放著一摞紙,素芝想隨手拿起來看看,沒想到卻被拿走了,趙禎陪笑道:“阿姐,這是國策,不可隨意翻閱”。
趙素芝笑眯眯的看著他裝進匣子,又放到懷裏,默默注視著他。
趙禎被姐姐看得有點毛,幹咳一聲,低頭喝茶。
素芝幽幽的道:“國策和茶出自一人之手吧?”。
趙禎愕然看著姐姐,驚問道:“阿姐如何得知?”,由不得他不驚,茶好說,國策泄露出去後果就嚴重了。
一擊命中,素芝心裏有底了,繼續道:“我不但知道茶和國策出自一個人,我還知道那人就是木子木都頭!”。
趙禎驚的站了起來,他不懷疑姐姐監視他,他驚的是昨晚發生的事,他自認為做得隱秘,現在竟然被知道了。這麽重要的事,竟然這麽快就泄露了。“阿姐……到底如何得知?”。
趙素芝看著他的樣子,終究沒忍住笑出聲來,道:“看把你嚇得,我猜出來的”。
趙禎從小佩服阿姐聰明有決斷,忍不住問道:“阿姐如何猜出來的?”。
趙素芝哼哼笑道:“那策論明顯是皇後筆跡,墨跡還很新,就是最近一兩天的,如果是朝中大臣和致仕的老臣,那就是奏章了,不會是皇後親筆記錄”。
按理大臣奏對,皇後是要回避的,即使不回避皇後也不可能親自動手。
“你若去城裏哪個大賢家裏,城中必有傳言,既然沒有,說明茶葉不是來自城中。你說了茶葉是新得的,你新得了視若珍寶的策論,又新得了茶,那來自一個人就不奇怪了”。
“既然策論被你視若珍寶,以你的脾氣肯定會升他的官職,不在官場也會征僻入仕,既然有人說出了好的國策,你卻沒封人官職,說明這個人不太好封賞”。
“最重要的是,你是我弟弟,我知道你是個饞貓兒,你今晚吃了木子的菜竟然反應不大,你說正常嗎?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你吃過!而且就在最近,而且我說把木子淨身送與我的時候,你反應激烈”。
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弟,太了解了,趙禎好吃,竟然對木子做得菜表現的那麽淡定。趙禎愛才,竟然沒人得到提拔封賞,這些特性決定了獻策的人必定與常人不同,所有這些加在一起,好像就隻有木子了。
而且雖然隻見過匆匆一麵,趙素芝堅定的認為木子不是常人,如果有人突然對趙禎獻出治國良策,她不意外這個人是木子。
“把所有的不可能去掉,剩下的那個就是事實!”
趙禎佩服的五體投地,歎道:“阿姐,你若做皇帝,勝我百倍”。見微知著是了不起的能力,趙素芝能從小事推理出事實,由不得趙禎不服。
趙素芝撇嘴笑道:“我才不稀罕做皇帝,每日累死累活,不得自在”。
又道:“這木子倒是個有才的,武能上陣殺敵,文能定策安邦,還會做好茶美食”。後麵一句她沒說,還會寫詞,還寫的那麽讓人心動。
趙禎鄭重道:“還望阿姐保密此事,現在傳揚出去對木子不是好事”。一個小人物突然引人注目,是很危險的事。
趙素芝點點頭表示明白,:“那你準備如何封賞?總不能沒有表示吧?”。果然女生外向……
趙禎苦笑道:“我正為此事犯愁,封官不合規矩,封爵更難,沒有正當功勞政事堂不會同意的,賞錢……”。
他不好意思說,賞錢賞多少合適?少了拿不出手,多了他也沒有啊,別看他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皇家收支和國庫是分開的,除了皇莊這種皇帝的私人土地,朝廷會每年撥發一定的錢給皇帝過日子,如果花超了,對不起,自己想轍。
皇宮裏這麽多人,少了撐不起門麵,多了吃喝穿戴可都是要錢的,所以皇帝的日子並不寬裕。
趙素芝翻個白眼兒道:“你啊,小時候的伶俐勁兒哪去了?你難道忘了那次大朝會的事了?”。
趙禎道:“大朝會……”。大朝會為了木子西路軍的封賞和歸宿,滿朝文武吵翻了天,最後是張老相公帶來了木子的奏折,完美解決,這次又是因為木子的封賞。“阿姐的意思是……”。
守忠回來了,拿來了地契,開封府不會為這點小事給皇帝添堵,辦事效率不低。
接過地契,趙素芝道:“這事交給我,有空我去給你問問,看看木子想要什麽不就行了”。
趙禎猶豫道:“阿姐親自出麵?這……有點小題大做了吧?”。趙素芝可是大長公主,去跟木子接觸好像有點過了,理由不正當也不充分。
趙素芝揚了揚手裏的地契道:“阿姐跟他合夥做點買賣行不行?”。
太行了,木氏糧店做得很大,開分店勢在必行。大長公主殿下是商界女強人,又有現成的糧商鋪子,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
老趙道:“那就多謝阿姐了”,想了一下又躊躇著道:“想來木子不會讓朕為難的,若是……還望阿姐能轉圜一二”。
趙素芝鄙視的望著他,這是怕木子獅子大開口啊,讓老姐幫忙講講價,你還真是既想要麵子,又想要裏子。
天色不早了,素芝爬上馬車,揚揚手裏的地契道:“琴兒,明天早晨打發人去牛家村送帖子,邀木子過府議事”。
琴兒撫額道:“姐姐,你好歹也是一國公主,能不能矜持一點?”。
今天晚上見過一麵,第二天一早就下帖子,這也太性急了吧。
素芝想了一下,猶豫的道:“倒也是,太急了不好,要不中午去?”。
琴兒“……”。
果然,女人是感性動物,一旦動了感情,智商直線下降,這事跟年齡閱曆等無關,是天性
琴兒雙手擠著素芝的臉道:“姐姐,醒醒,你是個四十歲的寡婦,人家木都頭是二十歲的小夥子,你能不能矜持點?”。
素芝大羞,惱羞成怒的翻身把琴兒壓在身下,道:“你個小蹄子反了天了,敢消遣老娘,看我不撕了你”。
琴兒也不怕她,伸手抓住她胸口道:“老不羞的,寡婦想野漢子,一刻都等不得了”。
素芝不甘示弱,也抓住她胸口道:“我寡婦想野漢子天經地義,你個小蹄子就是添頭兒,過幾天先把你送出去”。
主仆二人在馬車上肉搏,戰況慘烈。
琴兒對素芝太了解了,哪怕再年輕十歲也好,兩倍的年紀……
可隻是看了一眼,素芝就中毒了,無可救藥。
所以琴兒要讓她發泄出來,以一種沒有廉恥,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去肆意發泄。
趙禎送走了姐姐,他的半斤茶葉終究沒保住,最後他幾乎用哀求的語氣說給我留一點兒,可霸道的姐姐還是全拿走了,並說,你要麽撒手,要麽就還我的五萬貫。
阿姐帶著勝利的喜悅走了,趙禎喝著殘茶笑的很開心,他滿足於阿姐霸道的拿走他的東西,這是親人才有的態度。
把守忠叫進來,趙禎鄭重的指著小匣子道:“除了朕,任何人不許碰”。
守忠答道:“奴婢明白!”。
趙禎指著一封信道:“明天一早送往陝西給範相,不能有任何紕漏”。
守忠答道:”奴婢明白!”。
趙禎又道:“明日傳旨給西夏使者,遠來勞苦,先歇息些日子再麵聖吧,派人盯著他們,看看跟什麽人接觸”。
公事安排完,趙禎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
阿姐今晚來的不對,她不是那種為了幾間鋪子就按耐不住的人,她的驕傲不可能允許自己這麽做。
阿姐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她今晚來肯定有別的目的,可她走的很歡喜,她得到了什麽?
幾間鋪子,半斤茶葉,這就是她的目的?
不對,她得到了接觸木子的理由,可她要接近木子幹嘛?難道她真要跟木子做買賣?
也不對,阿姐不缺錢,也看不上木子這點賣糧食的小買賣。
難道……
趙禎道:“守忠,去查一查……算了,你下去吧”。
不能查,不能對阿姐做這種事!
親人就是親人,如果對親人做這種事情,還算什麽親人?
大宋皇宮狹小,當然,那是相對於曆朝曆代的皇宮而言。相對於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人,皇宮依然大的超乎想象。
大到足夠趙禎漫無目的的走很久,直到走到一個小院子前,大門緊鎖,兩個身強力壯的宦官守在門口。
“開門!”,趙禎走進了小院子,他已經很久很久沒來過這裏了,他很怕來這裏。但今晚他隻能來了,因為整個皇宮裏,隻有這裏有他的親人,哪怕是他不想提及的親人。
朱才人好久才反應過來,瘦弱的身體跪到在地上瑟瑟發抖,看上去一陣風就能吹走,嘴裏喊著:“陛下”。
趙禎坐下道:“我路過,看看曦兒”。
朱才人淚如雨下,陛下終於來看曦兒了,八年了,從曦兒出生後,陛下這是第二次來看他的兒子,上次是曦兒三歲的時候,隻看了一眼陛下就走了。
製止了朱才人叫醒孩子,趙禎堅定的走過去掀起帷幔,彎下腰摸著孩子的臉,看了許久。
趙禎覺得自己的心要碎了,一陣天旋地轉。
朱才人連忙努力扶住他,讓他坐到椅子上,剛要去喊人,趙禎卻道:“別去!坐下,朕沒事”。
兩人陷入長時間的沉默,趙禎漸漸平複下來,朱才人鼓足勇氣說出了想過千萬次的話。
“陛下,奴婢死有餘辜,可曦兒畢竟是陛下骨血,奴婢不敢奢望,曦兒隻求能出去一次,隻一次就好,然後再無所求”。
說完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隻幾下就磕出了血,可她不敢停,她不知道陛下下次來會是什麽時候,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那天。
趙禎道:“起來吧”,聲音好像來自遙遠的地方。
慢慢移步往外走。朱才人跪在那裏哭道:“陛下……”。
“過幾天讓柔兒和昕兒帶你們去城外住兩天,然後,然後……”。他實在說不出口。
朱才人大喜道:“多謝陛下,奴婢和曦兒多謝陛下,隻要住兩天,隨陛下處置,奴婢和曦兒絕無怨言”。說完連連磕頭。
趙禎又一次踉踉蹌蹌離開了,他忍受不了心碎的感覺。
宗人府裏記載著趙曦八年前就死了,他的生母朱才人也因難產而死。
可他的兒子趙曦就睡在床上,朱才人也快要變成一具骷髏。
他們在這個小院子裏生活了八年,從沒走出過一步,除了那個送飯的啞巴宦官,他們隻能偶爾見一次微柔和趙昕。
他們提出了卑微的請求,隻求能離開小院子看一眼,然後他們就會安心回到這裏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