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祭拜
西夏人洗劫了慶州跑了,留下滿目瘡痍,由於時間倉促他們其實很難把一座城搜刮幹淨,在他們退走的第二天慶州城裏人就陸續多了起來,看著破破爛爛的家有人跳腳大罵:“殺不盡的西夏賊把老子做飯的鐵鍋都起走了!”。
有漢子囂張大笑:“狗日的知道灑家不好惹,沒敢動咱家”,旁邊有人笑著問道:“二哥,你家有啥賊人稀罕的?”。“我…………”。
一個牛一般壯實的漢子帶著哭腔道:“我藏在炕席下麵的三十個銅錢沒了,這些殺千刀的連炕席都卷走了”,一個婦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哪來的三十個銅錢?你藏錢幹嘛?”,“孩子娘你先放手…………”。
一個婦人領著自己的半大小子站在自己家大門外,一屁股坐在地上,全沒了,除了燒的塌了半截的土牆,什麽都沒了。
婦人坐在地上拿著鞋子邊抽邊罵:“狗日的西夏賊啊,就該讓木爺爺把你們殺的絕了,把你們老小全砍了腦袋……”。
四鄰都聚了過來,無聲的進到院子裏幫婦人收拾,那婦人咒罵夠了抹了把眼淚爬起來幹活,客氣話是不需要說的,都是祖祖輩輩的老鄰居,說了反而生分。
有漢子抗了半截檁條放到院子邊上,說道:“我家二姑昨天去南大營了,你猜怎麽著?木爺爺挑了精兵強將每日操練,我估摸著木爺爺是要練兵討伐西夏賊人”。
婦人家的半大小子叫道:“就許他西夏賊來咱家禍害,不許咱去他家搶東西?我也要跟木爺爺去!”
那婦人從後邊一巴掌拍過來罵道:“去個屁你去!木爺爺是天神一樣的人物當然去的,你去送死啊!”
有個老漢歎口氣道:“唉!我估摸著木帥要走了”。
眾人都停下手裏的活計,看向老漢道:“不能吧?”。
慶州畢竟地處西北,老百姓對兵事還是有些了解的,但正因為了解才造就了南大營的傳奇。
慶州西一場血戰殺的天昏地暗,西路軍進入南大營的時候很多百姓都看到了,一輛輛大車上流下來的血哩哩啦啦一直從戰場流到南大營,百姓們都知道西路軍傷亡慘重,連木爺爺都折了一條手臂,都知道西路軍沒有一戰之力了,但是都不願意也不敢那麽想,因為這是慶州唯一能保護他們的力量了。
謝天謝地,賊人終究被木帥神威嚇住往西逃了,後麵的事卻讓慶州百姓大開眼界,張大帥主動讓賢把帥位讓給了木爺爺,這在情理之中,木爺爺本事大,當然要做元帥。
木爺爺開始做主之後南大營幾乎一天一個樣,牲口市一樣的南大營一夜之間變得幹淨整潔,高大強壯的兵卒每日操練,一天一個模樣,看著就彪悍,更難得的是士卒跟百姓說話都和顏悅色的,需要什麽東西都按市價給錢,不收都不行,說是木帥下了軍令,誰白拿百姓的東西就打軍棍,有老人說這叫秋毫無犯,還說這兵如果讓木爺爺練個一年半載的,那就是以一當百的神兵天將了。
慶州人迅速接受了南大營,他們第一次覺得有一支軍隊駐紮在這裏是好事,彪悍的士卒給了他們安全感,嚴明的軍紀讓他們不再厭惡軍人,很多有點餘糧的人去南大營送吃的東西,比如一籃雞蛋,比如半口袋糧食,五花八門。木爺爺的手下拿著銅錢塞過來,這錢能收嗎?東西丟在營門口撒腿就跑,跑遠了哈哈大笑。最後木爺爺出麵說話,說不許百姓們送東西了,誰再送就打板子,可就有人不信邪,當著木爺爺麵丟下一隻大鵝跑了,木爺爺隻能無奈的笑笑,大夥知道,木爺爺不忍心要百姓的東西,故意說了嚇唬人的,他老人家怎麽可能打咱們老百姓的板子,送東西的更多了。百姓們在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激與愛戴。
據說有幾個大族的族長和大商家都在商量,想讓大人們通融通融,讓木爺爺長久的留在慶州算了,有這尊神鎮在這裏,什麽牛鬼蛇神都不敢來搗亂,實在不行大家夥湊一湊,不用朝廷花銀子也行啊,木爺爺手下兵馬不多,大夥緊一緊腰帶養得起。
“不能吧?這才幾天?總要養好傷才走吧?”有人小聲說道。眾人都在附和:“就是啊,那麽多人,那麽重的傷,總要將養個一年半載的,傷筋動骨還一百天呢”。
老漢蹲在地上,重重歎了口氣道:“昨兒個我二小子去大營裏幫著修理大車,回來說很多人都在收拾東西”。
說完又忍不住笑了,炫耀道:“二小子幹完活不要工錢,正趕上木爺爺路過,他老人家抓了一把銅錢塞到我二小子懷裏,還踹了屁股一腳!”。
“嚇!二小子是個有福氣的,被他老人家踹一腳那是他的造化啊,保管去災免禍”,眾人紛紛羨慕道。
又有人沉聲道:“晚上問問二小子,南大營到底怎麽個情況,若是木爺爺真個要有,咱們說什麽也要送一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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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一腳就能去給人去災免禍的木子正站在一個小墳包前,顧良和猴子擺好貢品,跟周八斤一起磕了頭就退開了,這裏不是他們能待的地方,這裏是木帥和兄弟相聚的地方。
小墳包就在當時血戰的地方,角落裏甚至還能看到黑褐色的痕跡,木板上的字還很新,歪歪扭扭的寫著劉文遠牛大曹虎之墓。墳頭有人壓了墳頭紙,墳前也有很多燒剩的香頭,看來有不少百姓來祭拜過。
木子慢慢蹲下來,覺得不太舒服,就坐到地上,還是不太舒服,幹脆歪著身子靠到墳包上麵,舒服多了。
隨手撿了根小木棍在手裏玩著,木子說道:“四哥,大牛,虎子,我來看看你們”。眼睛不太舒服,用力吸了口氣說道:“你們仨埋在一塊倒是不寂寞,挺好”。
木子翻身躺在三人的墳上看著天,繼續說道:“四哥大牛,你們都走了,我就不去密州了,去了也沒甚意思,嫂子那邊我會照應的,四哥放心吧,大牛你光棍一條,倒是省心,虎子那邊我就不瞎操心了,你家是豪門大戶,還打算回去了好好吃你一頓,你這一走算是給你家省錢了……”。
馬車上的清清看著木子一臉擔憂,又扭頭看著崔三娘,三娘拍了拍她的手說道:“放心吧,沒事,木子說說心裏話就痛快了”。
清清不解的問道:“木哥有什麽心裏話不能跟咱們說的?”
三娘道:“傻丫頭,男人的心裏話隻能跟親近的兄弟說,怎麽會跟女人說的”。心裏又默默加了一句,哪怕是死了的兄弟。
猴子找來了石匠,周八斤把盧秀才寫的碑字交給他,正麵刻劉文遠牛大曹虎三英之墓,背麵小字是三人生平。
那石匠把字接過去道:“咱其實已經找了好石頭要給三位好漢刻碑,隻是還沒找好先生寫字,既然軍爺寫了字咱必定做得用心”。
周八斤遞過去銀子,石匠一把推開,紅著脖子叫道:“這銀子咱若是拿了,手還不得立時爛掉?”仿佛八斤遞過去的是毒藥,八斤隻得作罷。
當時走的匆忙,根本沒來得及收斂安葬弟兄們的屍首,今天到了這裏才發現所有西路軍的屍首都被安葬了,山穀兩邊密密麻麻的墳頭,雖然沒有墓碑,但每一個都有祭奠的痕跡,百姓們自發安葬了英勇的烈士們。
西夏人殘缺的屍體隨處可見,皮肉已經被野獸野狗吃掉,百姓們不管什麽人性,他們在用這種方式表達恨意。
劉四他們的墓是唯一有名字的墓,百姓們知道這裏埋的必定是最勇烈的猛士,所以來拜祭的最多,石匠看著躺在上麵的木子臉色有些難看。
忍不住問道:“這人是誰?怎能如此做派?”周八斤怕他瞎咧咧打擾木子,隻得小聲告訴他木子身份。
“嚇!”石匠差點跳起來,被八斤一把按住,石匠顫聲道:“原來是木爺爺當麵!”木爺爺當然能躺在三英墓上說話,那裏埋著他老人家的同袍兄弟。
八斤低聲道:“閉嘴!別驚擾了木帥祭奠英靈!”。石匠一把捂住自己嘴巴,瞪著眼睛點頭示意,然後向木子方向跪下磕了個頭,爬起來跑了。
看著連滾帶爬的石匠八斤無語,這特麽什麽毛病,讓木哥嚇成這樣。
其實周八斤的模樣就夠嚇人的,這廝被人一刀從額頭斜著砍到顴骨,中間跨過眉毛眼睛,當時血糊了眼,老許當時忙的腳不沾地,縫完傷口包紮好就去看下一個了,沒顧得上跟他說話。包括八斤自己的所有人都以為他那隻眼睛瞎了,沒想到眼睛竟然一點事都沒有,看到真相後王二恨不得用手給他戳瞎了。眼睛是沒瞎,可那一道大刀疤是留下了,讓周八斤本來就不怎麽樣的相貌更加猙獰。
木子不知道說了多久,好像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了,站起來看著三人的墳說道:“四哥大牛虎子,我們明天就出發了,六月天了,再待下去天越來越熱,雨也會越來越多,路上不好走,大帥走了這麽多天了,我們回到東京太晚了怕出什麽變故,咱們就此別過吧,本來想著把你們再挖出來單獨燒了帶回去,想想還是算了,我估計你們也未必喜歡那樣,你們哥仨一起在這睡著就挺好”。
跪下磕了三個頭,木子站起來扭頭便走,邊走邊向後揮手道:“走了啊!”
作為西路軍中一霸,巴哥的倔強無人能敵,來的時候叼著馬鞍子非要跟著,拗不過它就把鞍子給它上了,木子要上車,這貨咬著木子衣服不鬆口,沒辦法木子讓它馱著走了一段,雖然有一條腿不太方便,但走起來還挺穩當,這廝一時忘形還要撒開蹄子跑,被木子一巴掌拍老實了。你特麽不要腿了老子還要命呢,身體剛剛恢複一點的木子可不敢陪它撒野。
回去的時候木子剛要上車,發現衣服又被咬住了,巴哥瞪著烏黑的大眼一副可憐相,無奈木子隻好上馬,要強的巴哥急於證明自己還能行,巴哥不是馬,它是木子的兄弟。
走出山穀的時候已經黃昏,路旁跪滿了男女老幼,百姓們拿出僅有的幹糧瓜果或者清水放在身前,就那麽默默跪在路邊。
木子下馬走到一個老婦人麵前,端起碗喝了幾口水,說道:“都回吧,該做飯了!”回到馬車裏再沒說話。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