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聽見趙禹宸不欲細說,蘇明珠便也不再多問,果真轉身去一一看起了禦膳局裏送來的食材。
魏安說的沒錯,鮮貝子這個東西,雖說也屬於八珍之一,但它腥氣大,不好收拾,吃起來又不雅,最要緊的,是宮中的主子常常脾虛胃弱,這樣的海貨,即便收拾烹調的再好,也說不準落在哪位主子口中便會生出病來,且這種事一旦出了,但當真是不問緣故,從上到下都得遭了連累個遍。
為了預防這種情形,鮮貝子這個東西,曆來的規矩,都並不會宮中餐桌上去送,即便佛跳牆等菜式裏要用,也都是用曬幹的了幹貝熬煮,之所以禦膳局裏會有這鮮貝子,也是因著宮中有特有的醃製風幹之法,由宮中作出的幹貝,要比外頭出來的更強上許多。
如今趙禹宸吩咐了要吃這鮮貝,下頭的人還當真是有些為難,好在之後魏安又說了乃是送至昭陽宮裏現烤現食,並不會叫禦膳局裏擔上幹係,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細細的揀了最新鮮的出來,與其它的各色牛羊鮮肉都一並送了過去。
昭陽宮的宮人們搬來了好幾張月牙桌,圍著他們擺了半圈,刀工一流的陳太監就守在竹林外頭,將流水般送來的新鮮食材按著蘇明珠的要求一一片了,再由洗淨了手的小內監們在竹簽子上穿上,整整齊齊在盤子裏擺著,從常見的牛羊之流,再到熊肉鹿肉,片魚海參,乃至於各色的鮮菜鮮筍,不過半個時辰,便在一圈的月牙桌上堆滿了瓷盤。
按著蘇明珠的要求,調味料單放了一桌子,孜然是決計沒有的,胡椒粉也還沒能傳過來,不過禦膳局裏專司此道的人倒是給她送了不少味道各異的香料來,說是吃食都可用的,她挑了一點嚐了嚐,找了些類似的來,便吩咐一個個的試試。
蘇明珠轉了一圈,覺著這場麵已經十足的像是從前的夜攤排檔了,心下便不禁十分的滿意,她其實上輩子就十分羨慕那種三五好友,大夏日裏一起擼串喝酒的熱鬧場景,偏偏因著身體緣故從來都沒能嚐試過,此刻能在大燾一償宿願,她的麵上便有些忍不住的激動,連對麵想出這個主意的趙禹宸,都覺得十分的順眼了起來。
“陛下這邊坐!風向不對,您在那邊要叫風嗆著的!”
聽著貴妃這般殷勤的關心言語,趙禹宸還當真有了些受寵若驚之感,他站起身,在她的如花笑靨下迷迷糊糊的便聽話的換了位置,回過神來,才發現明珠竟是將小案放到了地上,好好的羅漢榻也換成了小矮凳,坐在這,若不然就憋屈的盤腿而坐,要不然就要大岔著雙腿,總之都是十分的不雅。
趙禹宸愣愣張口,想要說些什麽,但看著蘇明珠亮的灼人的眸子,聽著她諸如【嗯,好像真的挺有趣,這麽多年,終於能試試了】的期盼心聲,他卻又莫名的說不出話來。
罷了,朕這兩年識人不清,也叫明珠受了不少委屈,好容易這麽高興一回,隻這一次,由著她去就是了。m.X520xs.Com
這麽一想,趙禹宸便轉了話頭:“先試試什麽?那鮮貝子可要嚐嚐?”
魏安誇讚的那般滋味絕世,直到這時候趙禹宸都還沒忘。
【烤扇貝啊?不錯不錯!】蘇明珠心聲歡喜,麵上便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好,先烤鮮貝。”
帝妃都這麽說了,那鮮貝子自然便第一個被挑了出來,果然也沒用旁的,隻是加了些剁的碎碎的蒜粒便連著貝殼一起放上了火架,一刻鍾功夫,便叫人用帕子托著,恭恭敬敬的呈到了蘇明珠與趙禹宸的手上來。
鮮貝這東西之所以不雅也就是在此,那貝殼晃晃悠悠的,又連湯帶水,要想吃的穩妥,隻能用帕子托著,直接上手去吃。
趙禹宸當真沒見過這個場麵,他頓了頓,瞧了瞧對麵蘇明珠的興致勃勃,隻得有些無措的伸手接過,像一個粗人一般,低頭湊在殼邊兒連湯帶肉的啜了一口。
剛一入口,趙禹宸便皺了眉頭——
腥。
不過忍下這腥氣緩緩嚼了幾口之後,倒是也慢慢的覺出了幾分鮮甜來,果然,相較之下,的確與全無滋味的幹貝不同。
但因著這不雅的吃法,以及剛入口時這股子隱隱的腥氣,趙禹宸仍舊不甚喜歡,隻用了這一口之後,便擦手放了。
倒是明珠,似乎很喜歡這個滋味似的,隻吃的連連點頭,用過一個之後,又去拿了第二個。
趙禹宸在旁,靜靜的瞧著她吃了三個鮮貝之後,便不動神色的將剩下的端起順手遞到了身後的魏安手裏:“這擺了這麽許多,你且再試試旁的。”
魏安接著盤子,心裏美的直樂:【這麽快就能吃著!值了值了!】
蘇明珠其實還有些不過癮,但的確這周遭還有許多沒試過的東西,烤扇貝雖不錯,也不能就這一樣往飽了塞,便也聽話的應了。
趙禹宸原本以為方才的烤鮮貝就已經夠不雅,但再往後,他才發覺他是以為的太早了些,烤而食之,這法子原本就粗野,偏偏明珠還吩咐將吃食都片成片穿到了竹簽子上!
這般一來,仍舊得用手拿著簽字吃不說,且吃起來也需齜牙咧嘴,甚至一個不小心醬料都還會蹭到麵頰,隻比那烤鮮貝都要更不雅些。
他自幼便在眾師傅嬤嬤的教導下用膳,當真是吃放喝湯,處處都有規矩,勉強嚐試了兩次之後,便再不肯動手,隻在一旁坐著,靜靜看著蘇明珠一串接著一串,隻頗有滋味的吃個不停。
好在蘇明珠今日吃這燒烤,口味還是其次,更在意的其實是彌補一世的遺憾,十幾串兒吃下來,勁頭兒過去,便也平靜下來,發現了麵前趙禹宸的情形。
回過神後,蘇明珠倒是丁點兒不奇怪趙禹宸為什麽不動手,事實上,他並沒有斥責她胡鬧妄為,不知禮儀之類,蘇明珠就已經覺著十分的詫異了,更莫提這會兒還能這般屈尊降貴,一點不著急的在旁邊陪著!
不過這麽一說,趙禹宸最近對她的態度,也的確是很有些不對勁了……
蘇明珠擦了擦嘴角的醬料,細細想了想,差不多從爹娘班師回朝那會兒吧,趙禹宸就活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對她又溫和又體貼,差不點都算是百依百順了!
【就算因著家裏立功,這是不是也太過了點?還是董家那邊真的出了事……這都好到想找事都尋不著理由的程度了,總覺著有點心虛呢……】
這麽想著,蘇明珠砸了砸嘴,決定再試探試探,便故意去撿了兩串蘸滿了醬汁的烤鹿肉往趙禹宸的手裏塞了過去,大咧咧道:“陛下你怎的不吃?快嚐嚐這個!很不錯的!”
早已將對方心思聽了個透的趙禹宸麵色微妙,手上因此沾染上的汙漬也是丁點兒不生氣,格外好脾氣的轉手又給了魏安:“去,拿刀子切下來,用盤子呈了再給朕送回來。”
【哎呦,還當這個也賞給咱家了!白高興了……】魏安心裏歎息著,麵上卻是丁點兒不露,手腳麻利的剔了簽子,用小瓷盞呈了上。
趙禹宸這才拿了竹箸夾著,慢條斯理的入了口,咽下之後,點了點頭:“貴妃說的是,的確別有一番滋味。”
嗯?
蘇明珠覺著更不對勁了,頓了頓,她便又換了一個話頭:“唉……可惜咱們董淑妃病了,若不讓,真應該把她也請過來,這烤肉,正是人多了才熱鬧呢!”
趙禹宸的麵色平靜,又是一點頭:“貴妃說的是,可惜了。”
蘇明珠便又是一滯,不死心的將將話說的越發囂張過分了些:“還是算了,淑妃慣會裝腔作勢,拿自個當仙子下凡一樣的,陛下喜歡,本宮可瞧不上她!”
趙禹宸扭頭過來看她一眼,目光裏閃動著早已看明了一切的亮光,竟又比剛才認真的再點了一回頭,一本正經道:“有理,貴妃諸事通透,朕遠不及也!”
……
……
蘇明珠放棄了,她悶悶的低頭咬了一口清爽可口的烤春筍,覺著自己有些不想說話。
還是趙禹宸看出了明珠的鬱卒,便忍不住的一笑,低聲開口道:“之前你一直不信朕,總疑心朕是因著蘇家軍功,才敷衍偏寵,指不定什麽時候,便會翻臉無情,再如以往一般受人蒙蔽。”
“以往是朕識認不清,對你諸多誤解。好在,朕得祖宗庇佑,到底還未一錯到底,朕如今已然知道,淑妃,連帶董家一並,都不過是些不忠不義之輩,與你,與太尉,都不如遠矣,”
趙禹宸一句句,說的不急不緩,如此刻穿林而過的春風平和輕柔,又似修竹一般的堅韌:“你自小通透,應當能看出,朕絕非並非虛情假意,故意欺瞞,你若仍舊不信,亦或意難平……也是人之常情,朕也怪不得旁人。明珠你都隻看日後,朕也等著日久見人心就是了。”
蘇明珠的確是能分得出的,他與趙禹宸自小相識,見過他的真心,也受過他的假意。
不論是不是因為董家當真出了事叫他心生厭惡,但此時此刻,她卻當真能瞧得出趙禹宸的誠心,隻差將十二分的真心都拿了出來一般。
蘇明珠的手心一動:“陛下若能早日如此,也不至於……”
隻是才說到這,蘇明珠便又忽的停了口——【罷了,這個時候說這些幹什麽?】
想罷,蘇明珠搖搖頭,並未理會這茬,隻開口道:“陛下用不慣這些,不如回榻上坐著,我叫小廚房裏再上一份正經晚膳來。”
趙禹宸並未多心,隻是看著蘇明珠和緩了許多的麵色,又聽她還特意照顧他的胃口的話,便覺已是有了轉機,當下心內也是一鬆,隻笑了說了一句“貴妃有心”便也順勢起身應了。
之後趙禹宸回了羅漢榻上,終於能如往常一般,規矩卻自在的用了一頓正經晚膳。
蘇明珠一個人在小案上吃的無趣,便索性叫了白蘭過來陪著她,趙禹宸卻也仍舊不惱,非但沒像以往一般說什麽不合規矩,在白蘭謙讓之時,甚至還帶笑也一並勸了幾句。
隻不過趙禹宸卻還是一直不錯眼的盯著蘇明珠,若是那等不好克化的東西,至多瞧著她吃上三口,便會尋了各種理由叫魏安撤下去,最後蘇明珠又想再要一份冰碗時,他也是好聲好氣的勸了,最終隻勉強給了她一碟子在井水裏浸過的果子甜甜嘴便罷。
就這般,兩人在這竹林裏一麵各用各的膳,一麵有一句沒一句說著些閑話笑談。
雖並沒能把酒言歡,一並笑鬧,但卻也再沒有從前的針鋒相對,嫌惡敷衍,甚至於隱隱的,都也有了些求同存異的和諧之感。
轉眼便過去了一個時辰,月出西方,天色也都昏昏的暗了下來。
“眼見著到惡五,外頭蟲蟻多,你殿裏那些花兒,白日裏瞧著倒極好,夜裏還是都挪出去罷,指不定便生出什麽毒蟲來,咬了你不是頑的。”
到了離去的時候,趙禹宸站起身,一麵披上了來時的廣繡長袍,一麵還扭著頭,與蘇明珠交待著。
在一聲素色直綴的映襯下,月光之下的趙禹宸顯得比實際更小了幾歲,恍惚間,倒有些像是她小時候要鑽進蘇府花園的草叢時,六七歲的趙禹宸便也是這般一麵跟在她的身後,一麵還帶著些奶音裏卻滿是擔憂:“你慢著些呀,這草長的這般高,叫蟲蛇咬了,不是頑的!”
不過從回憶裏回過神後,蘇明珠便忽的記起來,他剛入宮不久時,同樣的在殿內擺花兒,同樣是趙禹宸,便對她訓斥過“堂堂貴妃,這花兒卻是毫無講究,想擺什麽便擺什麽不成?色過!香亂!太過輕浮!”
這麽一想,蘇明珠便忽的覺著有些好笑,不欲多言,隻低頭道了一句:“陛下也早些歇息。”
看著趙禹宸的背影走遠,蘇明珠的麵上的笑意便漸漸的收斂了起來,她轉過身,瞧著這一片狼籍,便又忽的全無興致一般:“叫人收拾了罷,折騰了半天,大夥也累了,你傳話下去,凡是今日伺候的,都多賞半個月例錢。”
蘇明珠在銀錢上頭一向大方,白蘭習以為常的應了,自去轉身吩咐了,自然,那水仙因著扇扇累了去歇息,並未伺候便自然是沒有。
回殿路上,白蘭親自打了燈籠,扶著蘇明珠進了寢殿,似乎有些欣喜的道:“陛下最近瞧著變了許多,對主子是真的極好。”
蘇明珠並不反駁的點了頭:“應當是董家那邊出了什麽差池,露了破綻,叫陛下失望厭惡,再加上家裏正巧立了功,他便想起舊時的情分。”
“果真是蒼天有眼!”白蘭念了一聲佛,還沒有發覺蘇明珠話中的嘲諷,隻是格外高興的模樣:“陛下總算明白主子的好了!”
聽著這句話,夜色之中的蘇明珠卻隻冷漠的垂了眼眸——
分明的同樣的人,同樣的事,但隻因周遭事物變了變,態度言行卻是幾經更迭,大起大落,都說伴君如伴虎,這話果然不是沒有緣故的。
喜怒無常,無過如此。
不過等到進了殿內,蘇明珠的神色便又重新鬆了下來,她想那麽多作甚麽?又沒打算在這一顆大樹上吊死,這會兒好著便好著就是了,眼看就要出孝,宮中就又進新人,她還怕趙禹宸這小子不會再變不成?
在這宮裏,想爭寵不容易,要失寵還不是再簡單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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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回了乾德殿之後,趙禹宸卻是還顧不上歇息,他將方才魏安提起,京兆尹關於兵部左侍郎驚馬斷腿的折子,翻出來細細的看了一遍,越看,麵色就越發的鄭重了起來。
從折子上看,袁侍郎這馬竟是驚的毫無緣故,那牽馬的小廝都也受了重傷不治,竟已是死無全屍!
堂堂從三品的朝中大員,幾十年的朝臣,就這般不明不白的驚馬斷腿,日後都隻能做個不良不行的跛子不說,且還絕了一輩子的仕途,卻連個交待都無!
想來,下一步,便是要朝堂上奏,將這空出來兵部侍郎之位,往蘇家長子蘇明光的頭上安去,逼著他回京。
蘇戰若是不從,便是逼朕生疑,逼蘇家生懼,逼得君臣相疑,不死不休!
如此手段……這些人,當真是丁點兒沒將他這帝王放在眼裏!
一念及此,趙禹宸便緩緩沉了眼眸,開口道:“將這折子給了龍影衛指揮使周正昃,叫他細細的查清楚,瞧瞧是哪一個,天子腳下,便敢這般肆無忌憚,謀害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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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珠(滿懷把握):爭寵不容易,想失寵還不簡單?
趙禹宸(冷漠三連):不簡單,沒可能,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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