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深夜酒徒
亥時一刻，小販們早已收攤回家，皇城街道靜謐十分，深巷裏卻隱約傳來纏綿的絲竹之聲。
劉姿妍走向最後一家客棧，雖然心知景煦很可能已經出城，但總要確認一番她才能甘心。
最後一家客棧坐落於街角，位置稍顯偏僻，然拐角的小巷深處卻又是另一番繁華景象，燈火通明處隱約傳來熙攘之聲，稍顯清晰些的是婉轉纏綿的琴瑟笙歌。
劉姿妍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繁華徹夜不落的深巷，走進了正待打烊的客棧，片刻之後，便又走了出來。
毫無疑問，她沒找到人。
劉姿妍微蹙著眉，暗自懊惱自己今日處事的不周之處，她隻是未曾料到，景煦竟是這般烈性之人，更沒料到他竟這般沒有肚量。
縱使孟姝言辭過激了些，也不至於就要不告而別。他這樣將紫鳶置於何地？她雖不清楚他為何會充當起紫鳶的護衛，但想必是有過約定的，如今卻因幾句責辱便輕易失信，未免太過小肚雞腸。
如此一想，他的離去也未必不是好事。隻是他的事她們不清楚，隻怕今日之事會給紫鳶帶來麻煩。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紫鳶正處於風口浪尖上，她們實在不該多惹事非的，縱然她並不認為她們有錯，可誰叫她們遇上的是這麽個毫無氣度的人呢。
罷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總歸弄丟了人她也有責任，若真有什麽後果，她都受著，總不會讓紫鳶一人擔著就是了。
想著便向著王府方向走去，未曾注意到繁華深巷裏竄出了一道黑影，正朝著她的方向奔來。
劉姿妍正預測著可能麵臨的麻煩，一陣濃重的酒氣突然襲來，緊接著便有人朝著她的後頸砍下一記手刀，隻憑著帶出的勁風便足以斷定，其力道之大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
劉姿妍心中一凜，側身閃過之際抬腿向著身後重重踢去。
身後酒徒驚詫不已，顯然未曾料到麵前的少女竟有如此身手，震驚之際卻也還記得防衛，雙手握拳聚力擋在胸前抵住了這力道十足的一記窩心腳，卻一連倒退了幾步。
劉姿妍活動著腳腕，忍不住蹙緊了眉頭，對方武功在她之上，若非酒氣熏天使他提早暴露，她萬躲不過方才一擊！
酒徒本隻是想拿她做個人質，哪知她竟是個懂拳腳的，若他此刻還清醒，必然不會再多做糾纏，立馬便遁了，逃命要緊呐！
偏偏今夜貪杯，這酒勁上來了，人就犯蠢犯軸，覺得連一個小丫頭都拿不下未免太過丟人，好勝心起，站定後便又向劉姿妍襲將過去。
劉姿妍先是盡力避著，躲了幾招發現他的腳步有些虛浮，身子也不大平穩，想到他身上熏人的酒氣，心知他是醉了，心下安定了許多，否則她怕是難逃此劫了。
酒徒身手的確不凡，便是醉成了這副模樣，劉姿妍依舊不是對手，隻能堪堪躲過他的攻擊，卻毫無反擊之力。
二人交手幾個回合，卻其實並未過去多久，以致酒徒身後的追兵已然趕到。
葛昀昕愣愣看著正與酒徒交手的劉姿妍，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轉過頭向著身後人請示:“大人，這……”
文阜眉心微緊，睨了他一眼，斥道:“愣著做什麽？等著人家姑娘替你抓賊麽？”
葛昀昕語塞，心下委屈道:不就是沒反應過來這是何情況嘛，至於把人說得那麽窩囊麽？
委屈歸委屈，卻還是聽話地上前加入了戰鬥。
酒徒見追兵已至，不滿地打著酒嗝咒罵道:“娘的！追追追！追個球啊你！呃~老子又不是女人！兔崽子呃~怎麽就這麽糾纏不休呢？”
葛昀昕挑著眉毛咧著嘴，笑嘻嘻道:“是呀是呀！我追的就是個球啊！混球兒，球球，來來來……跟哥哥回去吧！”
劉姿妍渾身一僵，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看著酒徒那滿臉的刀疤橫肉，還有那彌漫四周的酒氣，她胃裏翻滾得厲害！
眼前這白淨清秀的少年對著這樣一張臉竟也調戲得起來，她著實佩服！
酒徒“呸”了一聲，猛地聚力一掌打在劉姿妍肩上，朝著葛昀昕罵道:“滾你娘的，憑你一個小白臉也敢跟爺稱哥哥！要不是爺犯懶不想逃，能讓你個龜孫子追上？”
真他娘的晦氣，原本見路上有個小姑娘他還竊喜了一番，想著抓個人質就可以讓他們乖乖聽話了，他就可以讓他們給他備馬備糧了，他就不用辛辛苦苦地用輕功逃了，誰知道那死丫頭竟也是個練家子，娘的！太晦氣了！
劉姿妍一時不察讓他打中，身子重重撞了在小巷的矮牆上，渾身脫力地順著牆往下滑，跪坐在了地上。
這一掌擊得重，她覺得自己的手許是要廢了，仿佛連骨頭都被震碎了，疼得狠！
文阜擰起了眉走向劉姿妍，謹遵禮法隔了一段距離在她身旁蹲下:“姑娘可還好？”
劉姿妍微微頷首。
沒了劉姿妍礙事，酒徒專心對付著葛昀昕，頓覺輕鬆許多，招式愈發激烈。
葛昀昕見他越戰越勇越清醒，有些急了:“大人你倒是說話呀，別光顧著看姑娘啊！”
劉姿妍一愣，側目看向文阜，卻見他的目光並未落在她身上，隻是以那個少年的角度看過來約莫有些錯位。
文阜正欲指點他，一聽這話，反倒住了聲，還刻意將目光轉到劉姿妍身上，慢悠悠道:“子鄰，你跟隨我多久了，竟是沒有半分長進？這麽個蟊賊還要我提點？”
劉姿妍心下了然，隻道他是故意氣人，便也不曾理會，卻不知他此刻的確正看著她。葛昀昕正等著文阜開口，自然看清了他的目光轉向何處，正要再催，卻得到這樣一番回答，頓時氣結。
“蟊賊？”葛昀昕應付著酒徒，瞪著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氣道，“他這也叫蟊賊？大人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這是第幾次追捕了？血洗金花村火燒蓮雲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惡貫滿盈的嗜殺酒鬼隻是個蟊賊？而已？”
文阜氣定神閑地靠牆坐下，理了理袍角，不緊不慢道:“你也記得這不是初次抓他了，以往怎麽做便怎麽做咯！”
劉姿妍跪坐在地上，身子微微前傾著，文阜靠著牆坐，隻消稍稍側目便能瞧見劉姿妍的側臉……
其實氣葛昀昕隻是順帶的，主要還是想觀察她。這個時辰還孤身在街上遊蕩，必定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他得留意著些，以防萬一。
“嗜殺酒鬼？他就是嗜殺酒鬼？”劉姿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轉頭問向文阜。
“是！”
劉姿妍瞬間沉了臉，冷聲質問:“大理寺監牢守衛竟是如此渙散？此等重犯都能說逃就逃？”
文阜愣了愣，辯駁道:“姑娘此言有失偏頗，該犯人從未在大理寺逃脫，第一次雖是我等將其捕獲，可捕獲之地乃允州，且當初追捕非我之職，我等隻是偶遇並協助當地官府執法，犯人落網後便由允州官府收押，之後再押送回京，隻不過不幸在中途被其逃脫。”
劉姿妍依舊陰沉著臉，冷冷看著酒徒，眼中似有利劍千萬，要將他狠狠刺穿。
文阜抿了抿唇，繼續道:“後來在芙城，子鄰與我又一次撞見他被追捕，但當時情況與第一次有些雷同，他依舊不歸我管，不過恰逢當時我等回京，便順路押送。他第二次逃脫是在押往刑場的途中，有人暗中協助……”
“此等惡人，左右都是要殺的，為何不就地格殺？”劉姿妍咬著牙惡狠狠地擠出這句話，仿佛每一個字都恨不得撕下他一塊肉。
文阜皺了皺眉，一言不發凝視著劉姿妍，正揣測著她突然激烈的反應是由何而來，餘光瞥見她緊攥的手心有暗紅色的液體流出，緩緩滴落在牆角……
“姑娘！”
劉姿妍仿若未聞，目光陰鷙地盯著還在與葛昀昕糾纏的酒徒，著魔般一遍遍低喃著“他該死！他該死！”仿佛吟誦著最惡毒的咒語，誓要將他詛咒得萬劫不複。
“姑娘！冷靜些！”文阜提高了音量。
劉姿妍依舊不為所動。
文阜眉頭蹙得死緊，轉頭看了看葛昀昕，高聲道:“子鄰！動作快些！”
“說得輕巧！”葛昀昕氣道，“你以為我不想呢？明日還有約要赴，我也想早早收工回去啊！”
“左肩！”文阜簡潔明了地指點道。
“攻下盤！”
“小腹！”
“後頸！”
……
不多時，酒徒被擒住了！
葛昀昕喘著氣抱怨道:“早這樣多好啊！白白浪費那麽多時間！”
文阜充耳不聞，直接下達指令:“將他押送回去！”
葛昀昕朝劉姿妍抬了抬下巴:“她怎麽辦？”
劉姿妍依舊死死盯著酒徒，身側的手蠢蠢欲動。
文阜抿了抿唇:“姑娘府上何處？可否讓在下送你一程？”
劉姿妍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雙手在牆上撐了撐便扶著牆站起來，灰白的牆上留下了斑斑血跡，劉姿妍看也沒看，隻緩緩道了一句:“不必。”話落轉身就走。
文阜示意葛昀昕押送犯人回去，爾後跟上了劉姿妍:“近日夜間有些不太平，在下鬥膽送姑娘一程，還請見諒。”
劉姿妍沒再拒絕，腳下頓了頓，垂眸問道:“他何時問斬？”
文阜猶豫了一瞬，道:“原是可以就地正法的，但近日調查發現，此案牽連了江湖勢力，有危及朝堂的勢頭，還需再審。”
劉姿妍緊了緊拳頭，沒再吭聲，徑自向著王府走去。
文阜在她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既能護著她，又不打擾她。
小巷漆黑一片，越發顯得頭頂的星空璀璨明亮，劉姿妍望著遙遠的星辰，眼前霧氣彌漫，喉頭哽塞，心底悲傷蔓延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