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講禁忌
我暗暗地抓緊牛繩和狼尾草，怕那人把我拉走。直到他朦朧的背影完全消失了，我才牽著牛回去。黃壯接到牛，直誇我盡職，說是下次還找我。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辣椒都有得賣了，年也快到了。
這段時間，桃子家忙不過來，連我忙上了。當然，華子除外。
好幾次，我們都想問他：“番薯隆的女兒，為什麽要挖陷阱裝他爸？”
可他就是不肯說，依舊是一吃完飯，就往阿發家跑，想拉都拉不住。
他媽，瘋婆阿米，這些天偶有神誌清醒時，還跟我們說他笑話：“阿發家小女跟我說，管管你家華子吧，讓他別老是指點人家的屁股了……喀喀喀……硬硬笑死……”
呃，又瘋了！
桃子爸懂好多手藝，比如打造掃打、簸箕等各種農村日用具。平日裏，他會從山上砍回來材料，做出成品；每逢鎮裏的圩日，就擺在圩上賣。
我們這裏的習俗，過年要做籺。就是把糯米粉和粘米粉按一定比例混合，加開水揉成團，再一小塊一小塊地取下來，包上各種餡料，就叫做籺。做好的就用簸箕裝著，放鍋蒸熟，叫炊籺。
炊籺要用到簸箕，所以一下子供不應求，好多人家都預定了。桃子爸分身乏術，就破好了竹篾，讓我們幫著織簸箕底，然後他來收邊固定。
每織好一個簸箕底，桃子爸就獎勵一角錢。我一天忙下來，得了五角錢，興奮得不得了。
晚上揣著錢睡的，就夢到一路地撿錢。
首先是在腳邊發現了一張壹角，我笑得合不籠嘴：“咯咯咯……”
接著走上幾步又見一張貳角，我笑得更歡了：“咯咯咯……咯咯咯……”
再往前就是一張伍角，笑聲都變樣了：“篤篤篤……篤篤篤……”
這時，身邊的姐姐卻翻身下床，嘴裏喊著：“來了……來了……”
我也跟著醒過來，大半夜的呢！原來是有人喊開門，爸媽他們回家來過年了。
媽媽一直忙著收拾東西，弟弟還在熟睡。我卻再也睡不著了，遠遠地站在爸爸對麵，興奮又緊張，熟悉又陌生，想親近又怯怯地……
“來，吃糖！”爸爸抓給我一把糖，然後坐到椅子上，曲著膝蓋，手掌放在上麵。
我嘴裏含著顆糖，就又走神了：桃子就常常坐在她爸的膝蓋上，背靠著她爸的胸口，晃蕩著兩條腿，撒著嬌……
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呢？我突然好想奔過去，坐在爸爸的膝蓋上……但很遺憾，我不敢！
我隻好移開目光，盯上放在爸爸旁邊，那裏有半瓶礦泉水瓶，是他們路上喝剩下的。好想知道，到底是什麽味兒呢？
爸爸又問我：“學習怎麽樣啊？”
我抬頭目光閃爍，恨不得，馬上把那疊100分的試卷全拿出來，給爸爸看，聽他誇我，任他摸我的頭……最終，我卻一聲不吭，什麽都沒有做。
一直等到沒人留意了，我才偷偷地，扭開那剩下的半瓶礦泉水，喝了一口，淡淡的，什麽味道也沒有，原來不是甜的！
第二天一早，弟弟起來了：“媽，我想吃糖心糍！”
“好！”媽媽一口答應，就去找奶奶。
她要跟奶奶搭夥，一起做籺。因為她剛回來，很多年貨等趕不及準備。奶奶拿到了錢，多有盈餘，立即見牙不見眼。
人一高興，準備工作馬上就到位，中午，奶奶就把媽媽叫過去，自豪地說：“呐，來看，一應俱全！”
我和弟弟，跟在後麵，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盆子放在桌麵上的糖漿，兩人不由得同時舔了舔嘴唇。
奶奶也注意到我們的動作了，順著我們的視線看過去，卻突然一聲歎惜：“嗯，竟掉下來這麽一大泡糖漿！唉，別浪費了！”
她說著，就走到糖漿盆子旁邊，彎起食指，對著桌麵上的那一大泡，哧溜一刮，桌麵就幹幹淨淨了。接著，便見她速速把食指往嘴巴一塞，“嘖”的一聲，食指又幹幹淨淨了。
緊接著，一聲“哎呀！”
然後，“噗噗噗……呸呸呸……”
再接著，“這隻死人雞啊…跳到桌上來拉痢……”
最後，奶奶一邊罵著，一邊“噗呸”著，一邊去漱口。
原來不是糖漿，是雞痢！（雞痢，那種狀似糖漿的雞屎。）
哈哈哈……所有人都捂著肚子笑，但很快又強忍下來，畢竟是長輩呢。
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不過一刻鍾，村子裏好多人都知道，奶奶把雞痢當糖漿給吃掉了的事。
幾個小屁孩，就齊齊念著順口溜：“生個死人仔，打開死人桌，養隻死人雞，跳上死人桌，拉泡死人屎，臭過死人……”
這順口溜，老少皆知，傳說是一個罵人很厲害的婦人，很習慣用“死人”這兩字來罵人。那天她發現自家兒子，打開了吃飯桌罩，被雞跳桌上拉了泡屎，就順口罵出來這段話。
人家孩子念的這段話，熟悉又應景，引起了我們的共鳴。我和弟弟也跟著朗朗上口地念了起來：“生個死人仔，打開死人桌……”
“住口！”
“閉嘴！”
“收聲！”
圍在一起做籺的大人，齊齊向我們大喝。
我們趕緊打住，大人便趁機紛紛教育起來。
“別人家念那段話，是專門來嘲笑你們奶奶的。你們可不能跟說念。”
“別老念‘死人’，要講禁忌。”
“大過年的，別老‘死人死人’地叫，不吉利。更別現在說習慣了，到時年初一改不過口來。”
於是，話題便轉移到了講禁忌：平時哪些不能說，年初一如何說結利話，哪些才是吉利話，哪些是不吉利的話……
還有一點，千萬不能忘記，萬一有人對你說了不吉利的話，記得一定要反過來對他說：“呸過你！切過你！你個吃屎嘴！”
大家嘴裏劈裏啪啦地說著，手上也沒停，活兒都有條不紊地進行。
當然，每個人都先給自己，捏了花生糖餡料的糖心糍，塞飽了肚子。因為它最快可以吃，所有材料都是熟的。
然而，就算肚子已經有些撐了，聽到第一鍋菜包籺起鍋，大家都還想償鮮。
“這第一鍋，沒把握好火候，炊過火了，這菜包籺都給炊流了。”媽媽端著簸箕過來。
大家一看，可不是！
突然，弟弟大聲叫起來：“大家快看，這隻萊包籺，長得好像哈妹姐……”
大家都齊齊看過去，就見弟弟指著的那一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