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言語輕蔑,說話也從來托婆子過話,全不見當年在破廟避難時的落魄相。
那捎來的話裏話外,都是快些換回女兒,免得影響了柳家的清譽。他崔家若是肯替崔萍兒著想,最好以後再不要來相認,不然萍兒將來的婆家都難找。
劉氏覺得柳家把窮人看扁了。生怕他崔家占了柳家的便宜去,所以再換走了萍兒後,就算再怎麽思念,也不肯去柳家門外望上一眼。
沒想到自己躲得遠遠的,這堯氏卻主動找上了門來。
不過那臉色可不大像來認親,一臉的晦氣,像是誰欠了她錢一般,隻站在那兒,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開口道:“聽說你們在這裏開了食齋,月初得閑,便來看看。”
瓊娘聽到了聲音,邊擦手邊走了出來,看見堯氏,頓時一愣。
算一算,當她從如夢前世醒來,這是第一遭見到堯氏。若真的是快要十六歲的瓊娘,隻怕要不看臉色,飛撲到堯氏的懷裏哭著叫娘親。
可是現在,住在這嬌軟身子裏的,是一抹冤死在井中的魂。
所以她隻是心內翻騰地看著堯氏,朝著她福了福禮,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相喚。堯氏看到了瓊娘出落得竟然更加水嫩了,心裏也是百味雜陳。
倒是隨後而來的崔萍川打破了僵局,笑著說道:“母親也是對姐姐思念多時,姐姐不請母親到屋內說話嗎?”
瓊娘看了看崔萍川的笑臉,便往門旁站了站道:“柳夫人,柳小姐,請到屋內飲茶。”
堯氏聽了她開口的稱呼,雖然按理也該這麽稱呼,臉上卻是一冷,隻覺得自己養了十五年的女兒是個白眼狼,虧得萍川總是隔三差五的回芙蓉鎮看崔家。可是她呢,似乎還怨恨著自己與夫君將她送回柳家呢。
雖然特意揀選了食齋相對冷清的日子前來,但是堯氏不欲久留,生怕遇到了京城熟人,待得落了座,便開門見山道:
“聽聞瓊娘前些日子,因為與琅王府的人起了糾葛,欠下錢銀,所以去府裏幫傭。聽聞這事時,我與老爺都是心疼得不行,想著托人將瓊娘贖回。但是府裏佃租沒有收回,手頭也差了一點。偏偏琚哥是急性子,竟然偷偷借了私貸。”
劉氏聽了這話,再繃不住神。她看那柳家就柳將琚一個實誠的孩子,可怎麽去借私貸,那利滾利的錢,哪是能還得完的?
她連忙出聲道:“啊,他……他怎麽……”可話說到一半,便又說不出口了。不是柳家的兒子借錢,她的瓊娘也贖不出來啊!
想到這,劉氏便愧疚得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了。
就在這時,柳萍川在一旁柔柔地開口了:“大哥心疼姐姐,也是應該的,畢竟在他的心裏,姐姐才更親近些。隻是這利錢太厚,氣得父親暴跳如雷,直揚言要打死哥哥……姐姐若是不管,隻怕哥哥要被攆出家門了。”
劉氏緊聲問道:“借了多少?”
“本錢是四千兩,可是利息已經滾了一半,大約得六千兩……姐姐,你不是旁人,當知道父親在朝為官清廉,每年的俸祿也是有數的,雖則家中有良田佃出,但府裏養著傭人婆子,都是花銷,一年下來,公中的結餘也是不多。不過勉強維持名門大家的樣子罷了。這一下子拿出六千兩來,豈不是叫父親頗多為難?”
瓊娘心裏替哥哥難受,又是一陣難言的感動。
可是看著柳萍川那似笑非笑的臉,就覺得厭煩,便開口問:“那你看,這事怎麽了解才算圓滿?”
柳萍川自打宮中出醜後,回家受了堯氏的埋怨,可是之後她在替堯氏搭理她娘家嫁妝店鋪時,查出了好幾筆賬麵上隱匿著看不出來的錯漏,清查了私吞錢款的掌櫃。
這倒讓堯氏對她刮目相看,便在她的提議下,又替相熟的幾位夫人梳理了一下她們名下的店鋪賬目。果然也找出了蹊蹺。
柳家女,善理財,會持家的名頭一下子打得響亮,倒是扳回了之前乞巧節不會逢迎上峰的負麵影響。
不過隻有柳萍川知道,她這是又撿拾了瓊娘的牙慧。
想當年瓊娘為了籠絡貴婦,經常替她們清賬盤查錯漏,乃是貴門裏有名的金算盤,名目大的那幾件,她當年從江東返回柳家時,經常聽柳氏提及,自然也記得清楚。
但是這到底不是自己的本事,這次京城殿試,那尚雲天竟然名落孫山,考場失利。
柳萍川暗暗心急之餘,知道必須按部就班等得下次科考。這樣一來,她學瓊娘的樣子早早嫁入尚家豈不受窮?
所以當務之急,自己的名下得有個生金蛋的雞才行!
聽得瓊娘這麽一問,她笑著開口道:“若是以前,也不好為難了姐姐,但是現在有食齋,就都好說了。”
第34章
劉氏道:“既然是因為我們崔家欠的債, 自當歸還,隻是這數額太大, 也隻能每個月還上一些,這滾出的利息可怎麽辦啊?”
柳萍川盈盈笑道:“如果姐姐真有心幫哥哥,我和母親也會想辦法把錢都攢湊上,隻是管別人借錢,空口白牙的不好借, 可能需要這店質押,由姐姐或爹爹出頭質押, 先還了私貸,到時的利錢, 肯定要比私貸好上一些, 別的便都好說了。”
這下, 劉氏可不好開口應承了,她沒有出聲,隻覺得這裏麵恐怕有什麽不妥。
瓊娘也學得柳萍川的樣子笑了笑,道:“就是說以後這店不是我們崔家的了,可我們卻還要在這店裏操持煮菜, 歸還利息,是這個道理吧?”
若是她沒想錯,柳萍川所謂出錢的善人當是堯氏。柳家的公中的確現錢略緊張,可堯氏手裏卻又大筆的嫁妝鋪子。
自己一旦同意借貸, 那柳萍川便成為了這食齋的正頭老板, 到時候她再做些手腳, 恐怕自己一家子每個月忙碌都不過是剛剛夠還利錢的,而柳小姐每個月分紅吃利,梳理店鋪賬本,想想都自在呢!
柳萍川的心思被說破,也不見局促,隻盯著瓊娘的眼道:“禦林軍不收私德不堪之人,若是大哥的賬麵不平,這事情遲早要鬧到軍司那裏,到時候哥哥的前程豈不是……”
她太了解瓊娘了。看著精明厲害的女人,其實心腸比誰都軟。
前世裏,她因著被鳩占鵲巢心氣不順,私下裏沒少找瓊娘發邪火,可瓊娘卻是寬容忍耐,不見她與人告狀。
如今大哥柳將琚為了她債務滿身,依著她的性情怎麽好意思置身事外,獨自賺銀錢?對,她就是要將店鋪據為己有,還要叫瓊娘操持著為她賣命!
而堯氏聽了這話,心內也是十分詫異。萍娘的這番主張,曾在來時的馬車上略提了提。可是堯氏當時全沒有在意。
畢竟私貸已經還上了,她此番前來不過是敲打一下瓊娘和崔家,既然已經各自歸還了女兒,那麽以後的路要靠自己走,一味的依靠琚哥兒可不是長久之計。
哪裏想到,女兒萍娘可真敢開口,竟然張嘴就要人店鋪。這要是傳揚出去,豈不是柳家專營市儈,貪圖個市井小民的鋪子嗎?
但萍娘話已出口,她也不好戳破了她的謊言,隻能心裏暗暗氣悶,看那劉氏更不順眼。
想萍娘一個好好的女兒,便是讓這小鄉的婦人教壞了,眼皮子竟是這麽短淺,看見什麽好的都想要。這要花費她多少功夫才能慢慢教好。
話既然說到這,就算淳樸如劉氏也聽明白了萍娘話裏的意思。她跟堯氏相比,卻是多了一層傷心難過。
連堯氏都不開口,可是萍娘卻急急地開口要鋪子,還拿話擠兌著瓊娘要她就範。↙思↙兔↙在↙線↙閱↙讀↙
難道她去了柳家,心裏就不當自己和崔忠是她的父母了?怎麽能這般算計,隻恨不得將她原來的一家子人當長工來用?
她性子耿直慣了,加之以前是真心拿萍娘當自己的女兒,傷心之餘,當下開口道:“這債,我和我當家的一定會還,可瓊娘還不是掌門立戶的娘子,將來遲早要嫁人,可不能在這食齋裏久做,大不了這食齋,折算成現錢還你家就是,我們和當家的回芙蓉鎮裏賣糕餅去。”
萍娘一聽,暗自心急,這破鋪子值幾個錢?若是沒有瓊娘的手藝,怎麽能支撐起門麵?若是能說動瓊娘,分得店鋪的紅利,可比放利子錢還賺呢。
“那糕餅能賣幾個錢?錢窟窿補不上,利錢可是越滾越多,大不了讓姐姐晚嫁幾年,依著食齋的紅火,那錢沒個幾年就能還上。”
瓊娘懶得再看柳萍川演下去。隻說到:“原本不知哥哥私借了印子錢,所以打算慢慢還錢。可後來聽說了,便想著將錢一並歸還,已經湊攢好了,不用柳小姐費心替奴家想法子了。”
說完,她自櫃台裏拿出了算盤,劈裏啪啦地敲打了一會後道:“大哥借了四千兩的銀子錢,照著利錢滾算,應該是五千九百四十兩的本利。”
然後,她從衣袖裏掏出了六千兩的銀票子,說:“這銀票是京城大號的票子,滿朝大城通兌的。不過為了兩家少些囉嗦,待爹爹回來,我會叫上爹爹跟你們回京城當麵兌換。”
柳萍川驚疑不定地看著瓊娘,沒想到她竟然能一下子拿出這麽多的銀票子。
該不會這都是食齋經營所得吧?這麽一想,心內更加的氣急,可麵上卻不好顯露,隻幹巴巴笑道:“原來姐姐早就準備好了,我說的嘛,姐姐絕不會不管大哥的。”
至於堯氏,也是更將窘迫。平時,誰會將數額那麽大的銀票子放在身上?可見瓊娘所言不假,她們不來,也會如數歸還的。
恰在這時,崔忠和崔傳寶回來了。他原本看見女兒萍娘還高興。可是當劉氏將他扯到一邊耳語了一會後,他的臉色也變了。
當下放下背著的背簍,轉身去山下的店鋪去借驢車,準備跟隨柳家母女進京城。
瓊娘重活一世,少了些善解人意,隻當著堯氏母女的麵兒囑咐著爹爹:“那銀票要爹爹你自己親自交到櫃上,點清數額後,請櫃台的掌櫃做個保人,我已經將收據寫好,讓人簽字畫押就行。找回來的六十兩銀子,爹爹看著京城裏有什麽時鮮玩意盡管買了……”
堯氏聽不下去了,隻羞臊得繃著臉率先上了馬車。
養了十五年的女兒,怎麽能不思念?可礙著柳家的名聲,她隻能忍痛割愛,原想著這次借機會看看女兒瓊娘。敲打她一番後,再告知她那五千兩不用歸還,隻當是她堯氏給的嫁妝,成全了母女之情一場,也顯得柳府做事大方。
可現在,鬧得倒像是她一個堂堂翰林夫人,帶著女兒眼巴巴來討債要錢一般。
就算再開口說那錢不要了,恐怕崔家上下人等,也沒人領情。
而且那瓊娘說的是什麽話?簡直拿她們柳家當成了會訛錢耍詐的潑皮之家!
堯氏是再也呆不下去,心裏更是後悔來此一遭,竟然將她與瓊娘的最後一點子的母女之情,弄得如此不堪。
再說,她哪裏會跟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