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放下了書卷,半躺在軟塌之上,寬袍鬆散,腳著布襪,一隻手撐著頭顱,除了冠的長發披散在寬肩之上,正一瞬不瞬地盯著瓊娘看。


  這一眼,竟有說不出的邪氣。更是立時喚起了瓊娘曾經極力淡忘了的往事……前世某次宴席觥籌交錯時,一時落單的自己被那個皇寺閑居的“貴人”堵在了長廊轉角處。


  長廊一側是酒酣人喧,角落裏卻是光線昏暗,她被那人鉗住了腰,被一雙充滿邪氣的眼狠狠地盯著,長指更毫不客氣地捏著她的下巴道:“柳家瓊娘?聽說是你央父親回拒了我。總有一天,本王會就叫你悔不當初!”


  柳家將瓊,才貌冠蓋滿京華,當年求親之人何其多?所以若非琅王提及,瓊娘早就忘了這位邊疆藩王曾經向自己求親的事情。是以對琅王控訴自己當初眼瞎心盲的指責,一時也是無法回應。


  他在她耳邊低語後,便鬆手離去。隻餘了下巴的指印提醒著她被人輕薄過。


  可就算琅王無禮,瓊娘也無法大肆張揚,免得汙了自己的清譽,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從那以後,看見琅王便遠遠繞行。而琅王也沒有再尋機對她無禮,隻是每次“巧遇”時,他的眼神總是莫名叫人厭煩……


  而如今,重活一世,她卻又與這雙眼相對,一時間竟有恍惚尚在舊日時光之感。隻是這一愣神,盯看著琅王的時間未免過長。


  因為生得俊美,楚邪倒是習慣了女子主動,隻當這小娘心思活絡,有意勾引自己。他揚了揚眉,開口道:“端過來。”


  瓊娘這時也發覺自己方才的失態,連忙端著糕餅斂眉收頷端送到琅王近前。


  因著天氣的緣故,楚邪這幾日有些水土不服,胃口不暢,因為昨日見常進呈上的糕餅花紋精致,便挑了興致嚐上了幾口,未曾想有入口即化之軟糯甘香。吃上幾塊後,心情莫名便好,再看那糕餅上的鳥雀,根根翎毛畢現,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是以在街市上聽聞常進說遇到作畫之人,便挑簾一看。不曾想,倒是有意外的收獲……於是便叫人將她一並帶回來。


  方才作畫時,他一時書卷看得乏累,便抬頭緩神,正看見玉人長頸半垂,含唇斂眉,蔥尖似的纖指捏著一根極細的蟹爪筆,在一小塊方糕上輕描細繪,看得久了,仿若有一根輕羽在心尖處撩撥。


  常進乃楚邪貼身的護衛,在一旁一邊候著,一邊察言觀色,順著琅王的視線觀之,竟然是看那繪畫的小娘。常進也想不透,水鄉小鎮裏竟然藏著一朵出塵芙蓉,這等妙人洗手做羹湯,想想都胃口大開。


  這小娘走到近前時,細觀肌膚真是寸寸滑入凝脂,常進想不破怎樣的低門小戶,養出這麽一位妙人兒。怨不得向來不將女人放在眼中的王爺,會不錯眼珠地看了許久。


  瓊娘將糕餅布置在琅王軟塌前的茶幾上,便側身退後。


  琅王信手捏起了玉箸,夾起了豆芽放入口中,蝦仁的鮮香被蔥油激發一並歸入到了清脆的豆芽菜裏。看來這菜對了琅王的胃口,這一品嚐竟然停不下筷子。瓊娘暗自鬆了口氣,暫時解了被杖斃之憂。


  可是等楚邪食了一塊糕,慢條斯理地接過侍女遞來的巾帕擦嘴後,突然慢悠悠地開口道:“柳家將瓊,為何成了崔家之女?”


  這一問,聽得瓊娘頭皮微微發麻,詫異地抬頭望向了楚邪。


  楚邪正在飲茶,放下茶盞後,道:“看來柳小姐是忘記本王了,去年夏時,你的兄長將琚不是曾帶你在郊外的獵場射鹿嗎?你我有過一麵之緣。”


  對於楚邪來說隻是一年前的往事。可是兩世為人的瓊娘,卻要錯亂地回憶上一陣。


  經楚邪這麽一提醒,上一世的確是有這麽一回事。


  。


  當時的皇家人最喜涉獵,萬歲爺的小公主雖然年紀尚小,卻精於馬上技藝。柳夢堂想到女兒將來難免要陪伴公主等皇室中人圍獵,必要的馬上技藝若是能學上一學,必定會在眾位貴女中拔得頭籌。於是便讓柳將琚帶著妹妹去圍場學習馬術技藝。當時她好像還與一位小姑娘起了爭執……但是她如何與琅王見過卻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但是既然被楚邪識破了自己的根底,再推諉下去也是無濟於事。當下便是語帶保留地說出崔柳兩家當年抱錯孩子的事情。


  楚邪微微揚起眉,打量她這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不無玩味地說道:“你的兄長柳將琚說你一向在家中嬌養,柳大人能狠心舍得下你?養了十五年的女兒說不要就不要了,難道他柳家養不下兩個女兒嗎?”


  瓊娘半抬起頭,不卑不亢地說道:“既然是當年的錯事,自然要糾正過來。難道隻因為柳家富貴,養的下兩個女兒,崔家便要無女兒可養嗎?”


  琅王手指敲著茶盅蓋子道:“那你離開柳家可有什麽不適之處?”


  瓊娘嘴角微微一笑:“奴家原本就該是崔家商女,如今回歸本位而已,爹娘不嫌棄奴家笨手笨腳就好,餘下的照樣時一日三餐,晨昏日落,哪裏會有什麽不適?”


  瓊娘說到這緩了一緩,接著啟唇道:“我的兄長被撞傷,不知現在境況如何,加之爹娘不知我二人去處,一定會擔心的。不知可否讓我二人還家,日後王爺若是還想再嚐一嚐崔氏糕餅的滋味,隻管命人去取便是。”


  她的模樣雖嫵媚,可是前世堂堂一品夫人的貴氣是粗布衣衫遮擋不住的。雖然是懇求,卻讓人無法感覺到語氣的卑微。


  瓊娘這般清冷矜持的模樣似乎勾起了琅王什麽不好的回憶,他嘴角笑意盡收,看上去冰冷而不好接近。


  就在瓊娘幾乎絕望地以為這位王爺要繼續為難自己時,他總算是開口道:“撞傷你的哥哥,是王府下人的不是,他的醫藥費用,自有人會張羅,你們回家去吧……過些日子,本王會派人前去你的府上。”


  瓊娘這才隱隱鬆了口氣,她不好問琅王,以後為何要派人回來。隻當這位王爺禮數周全,而崔傳寶已經正骨包紮妥當,被移送到了馬車上。


  待兄妹二人返家時,崔家夫妻已經急瘋了。他們還未收攤時,便有相熟的鄰裏來告知,說是看見他家的兒子被馬車撞傷,女兒也被那馬車的主人帶走了。


  兩夫妻頓時五雷轟頂,連攤子都顧不得收,便去前街尋找一雙兒女。


  可尋了一圈,都一無所後,回到家時,卻發現柳萍川坐著馬車等在了門口。


  第11章


  柳小姐隻裝作來探訪崔氏夫妻的樣子,聽了劉氏帶著哭腔的講述後,眼波微轉道:“姐姐生得貌美,那馬車主人這般無禮,姐姐就算回來了,這名聲……”


  她話隻說了一半,可是劉氏卻聽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正當年華的女兒家在街坊鄰居的眼裏被擄走,還有甚麽名聲可言。


  崔忠到底是家裏的主心骨,先不管什麽名聲不名聲,且先把兒子女兒救回來要緊。當下便準備趕到縣丞那裏敲起冤鼓。


  可剛出門就看見一輛馬車將兒子和女兒俱送回來。


  劉氏見兒子躺在擔架上,腿那打了板子固定,可是神色還好,能開口喚人,半懸的心放下了一半。再看女兒從馬車上下來時也是頭發整齊,通身端正的模樣,臉上也未見惶恐憤恨之色,那另一半心便也放下來了。


  送人回來的乃是琅王的管家楚盛。他入院時,先打量了一圈窄小的院落,又看了看崔忠夫婦。許是琅王府裏的人都習慣鼻孔看人,那楚盛嘴裏的歉意聽起來也不甚真誠。隻是包封銀的盒子很沉,另外還搭配了兩盒子的人參和補骨血的藥材。Θ思Θ兔Θ網Θ


  聽聞了撞人的乃是個王爺,就算崔氏夫妻心內有氣,也是強自忍耐,待收了禮,送走了管家一行人後,劉氏這才安頓好兒子,忙不迭拉著瓊娘的手細細詢問了一番。


  瓊娘便照實說了,隻是入了琅王的別館替他蒸製了糕餅。


  柳萍川在一旁聽著,目光閃爍,隻說今日時辰尚早,已經稟明了柳家的母親,可以陪著崔氏夫婦吃飯。劉氏雖然心煩兒子受傷,可是見萍兒肯留下來用飯,自然是滿心歡喜。現在夫妻二人手頭寬裕,便沽賣了熟牛肉,又砍了兩根大骨頭給兒子熬湯進補。


  趁著崔氏夫妻去生火做飯的功夫,柳萍川留下丫鬟婆子,隻一人入了瓊娘的房中。


  這間房她住了經年,自是異常熟悉。可誰曾想一踏進門,竟然有走錯了房門的錯覺。隻見窗欞上的舊窗紙換了雪白的新紙,牆上裂紋被新畫的字畫遮擋上了。字畫雖然沒有裱糊,兩端隻用削平的木棒卷裹撐直了釘在牆上,但是勝在那畫作的遠山浮雲,氣勢非凡,不見半點匠氣。


  她的昔日的舊床也變換了位置,床頭多了用兩個食盒並攏去掉把手改裝的小櫃子,上麵支著一麵小銅鏡和一把小木梳,權當了梳妝台,還擺著劉氏原本盛裝醬油的陶土小罐子,一支嬌豔的紅杏斜插在罐子裏,竟是說不出的雅致。


  瓊娘正站在床上掛蚊帳。攏床的蚊帳上破了幾個洞,瓊娘昨日管相鄰的小姑娘配了彩線,繡上幾朵淡雅的櫻花。她向來針線嫻熟,兩麵的蘇繡刺花巧妙地遮擋了破洞,延伸開來的枝蔓顯得異常清雅。


  這麽掛展開來,半舊的蚊帳立刻舊貌換新顏。宛如一枝櫻花探到床前。


  房間還是那個房間,可因為主人變換了,蛛網塵土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在下午的陽光下,彌漫著歲月靜好的祥和。精心的布置和恰到好處的小屋點綴,都顯示出房屋的新主人乃是誌趣高雅之士。


  不知為什麽,柳萍川看得心裏一陣難以舒展的不暢。


  在她的心裏,瓊娘回到崔家後應該是日夜哀怨,鬱鬱寡歡才對。可是如今看著屋內的擺設,沒有半點自憐自愛,倒是透著一股子優哉遊哉的閑情逸致。


  她如今在柳府的房間是另設的,原本她是看中了瓊娘的房間的,但剛剛歸府的大哥柳將琚也黑著臉不肯,隻說若是瓊娘日後回來探望柳家父母,也要有個歇腳的房間,最後到底是讓她搬出了屋子,給那房間上了鎖,留了下來。


  而她新搬入的院落,房間的物件擺設樣樣都是她自己親自去柳府裏的庫房挑選回來的。按理說個個都是相似的名貴之物,可不知為何就是擺設不出瓊娘原來房裏的雅致貴氣。


  這種兩相比較下,倒顯得她的品味不如瓊娘,這怎麽能不叫柳萍川暗暗氣悶?


  瓊娘掛好了蚊帳從床上下來,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柳萍川。


  看她那微酸的眼色倒是異常熟悉,前世裏,她也曾經試著跟柳萍川做一對好姐妹,隻是一起逛街時,無論她看中了什麽,柳萍川都要搶先買下。一句話,是她瓊娘的,柳萍川都要占為己有。


  若是可能,瓊娘很想試試,掏一勺滿溢的大糞,這位柳小姐會不會搶著喝。


  這邊柳小姐想起了自己留下的用意,按了按心內的酸意,開口道:“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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