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雖然是炙烤, 可是瓊娘向來對食物精細, 就算是生肉也要收拾一番,那上好的牛肉用木棒拍打,著人用細鑷子剔除掉肉筋肉膜,再用蛋清配佐料腌制,保證入口嫩滑不老。


  而府里新收了一籮筐的大雁蛋蒸破開,上了鐵釺子, 再刷上瓊娘來江東后自釀的豆瓣辣醬炙烤, 也別有一番風味。


  切成段的黃鱔用料酒去了腥味, 還有各種野味也是一應俱全。


  不知萬歲是何用意,這次楚家的來人里還有孫輩孩童。楚歸禾在楚依依的娘親去世后, 又續娶了妻子,為他開枝散葉


  這小孩子倒是不知皇帝是何人, 吃得高興起來,也會大呼小叫, 大人低聲呼喝都止不住, 氣氛倒是異常活躍。


  皇帝也是許久沒吃過這麼隨意的家宴了。看似平常的鐵盤炙烤, 可是烤熟的菜肉都是入味鮮美。


  這樣被御廚們制式單點的膳食弄得素寡的龍舌,嘗到了別樣的滋味。


  以至於眾人皆吃得熱鬧歡實,個個緊盯著烤盤, 竟是一時無暇暢談。


  待得吃得暢快了, 酒也飲透, 嘉康帝這才接過文泰安遞過的濕巾帕子, 擦了擦嘴道:「忘山府上有韶容公主, 這吃食倒是比皇宮還好,也難怪得不想回到朕的身邊。」


  瓊娘正坐在琅王的身旁,夾肉的手雖然未頓,但是,心裡卻是一沉。這位大沅朝的皇帝,樣樣都好,就是在楚邪的身上有些執著,這一開口便是爆竹一樣的開場,只炸的四周一片沉寂。誰也不知道這一句該怎麼接下去才好。


  但是嘉康帝開了口,卻覺得接下來要說的便順暢許多,飲下一口酒,又道:「今日朕邀請楚歸禾將軍全家同來,只覺得楚家也算是人丁興旺,只是老琅王這一支單薄了些,朕聽聞表姐生前便有過繼個長子過來之意,只可惜她去得早,這等子心愿也沒能成。今日朕不妨做主,從楚歸禾府上挑選個整齊的兒孫出來,過繼給琅王府,也好讓楚歸農將軍後繼有人……」


  皇帝的侃侃而談尚未講完,琅王已經再聽不下去,當下便要掀翻了眼前的爐子。


  瓊娘一早便看著他的臉色,看他要泛起混不吝,暗地裡死死地按住了他。


  現在皇帝不過是拿言語試探,這爐子掀翻了要怎麼收場?


  其實嘉康帝叫來楚家人作陪的意思,無非是點化楚邪,不必拘泥於江東王的位置,還是早早歸還了真正的楚家人才好。


  嘉康帝這一招確實刁鑽。就算楚邪鐵了心不認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佔了楚家的蔭蔽。他並非楚家人,卻不肯讓位於真正的楚家子孫,這樣的話,怎都是說不過去的。


  只要楚家人發難,依著楚邪的個性,絕對不會佔位不放,到時候,江東沒了他的位置,他自然便要乖乖回來京城自己的身邊了。


  楚家的子孫也是心思各異,不過此時,便全聽楚歸禾的說法了。


  楚歸禾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朝著聖上鞠禮道:「臣與兄長,一名為『農』,一名為『禾』,只因為祖上並非公侯世家,不過是地里刨食吃的鄉民而已。自祖父一代開始參軍,屢立戰功,聲名顯達,最終得封琅王。兄長幼時便隨著父親進入軍營,得以彰顯了領兵奇才,年少時便建立功業,而我本資質平庸,不過是跟隨大哥,僥倖沾了庇佑之光,這才得以顯達。」


  嘉康帝以為楚歸禾自謙一番,走的是先抑后揚的路子,剛要開口誇上幾句,楚歸禾又開口道:「近數年來,江東頻遭劫難,天災人禍不斷,僅去歲至今便先有水匪之禍,後有乾旱之災,都是楚邪一力為之,破水匪,平復災情。江東得享安定,百姓得以樂業,皆是楚邪之功。昔日大嫂想過繼一人為子,大哥並不同意,可見在大哥心中,只有楚邪才是他的兒子。身為弟弟,又怎敢忤逆業已離世大哥的願望。」


  嘉康帝未料想楚歸禾這般不上道,說出如此一番話來,當下臉色陰沉。只是自儒家成為顯學,各朝各代皆以孝治天下,大沅朝概莫能外。楚歸禾搬出去世大哥的遺願,讓嘉康帝一時也無話可說。


  瓊娘見氣氛沉重下來,連忙道:「烤肉者,當以親手炙烤,聽其聲,油珠滴答;聞其氣,脂香四溢;觀其色,漸為深褐,方為上趣。不過食得太多,也是要傷及脾胃,不若飲些陳皮醋茶清理腸胃。」


  於是這些下來,便是飲茶自打趣聊些旁的。


  瓊娘當初怕冷場,還請了個戲班子,鳴鑼敲鼓,自唱些咿咿呀呀,便再無暇探討族譜歸宗一類的事物了。


  不過得了空子,瓊娘還是替琅王向楚歸禾處輕輕謝過。


  楚歸禾卻是真心地笑著道:「忘山是大哥的孩兒,便也是老夫的侄兒,自家人,說得什麼個謝字?偌大是江東,若無忘山坐鎮,豈不是要陷百姓於水火?到時九泉之下,怎麼有臉見兄長?」


  而那嘉康帝卻是無心再逗留,只是龍顏沉沉,喝了一杯陳皮醋茶后,便負手起駕離去。


  江東這邊乃是春江月夜,晚歌陣陣。


  可是江水的另一邊卻是肅殺十足。烏雲遮天,夜色如墨,四周一片死寂,忽然傳來一陣踏踏踏急促紊亂的馬蹄聲。


  過了一陣,雲開月出,彎彎如勾的月亮下映照出一個黑影,騎著一頭劣馬拚命抽打前行。


  駛過一片山丘,慘白的月光正照射在騎手的臉上,映照出一張蒼白忐忑的嘴臉,正是尚雲天。


  隨著二皇子和靜敏妃進展順利,尚雲天自是暗中留了些心眼,他與二皇子相處得越久,心內越是沒底,他已經知道二皇子太多不欲人知的秘密,一旦二皇子大事得成,自己怕是立時便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尚雲天如今是上了賊船難以下岸,唯有逆水前行。


  他暗中在不同地方準備了馬匹黃金。從二皇子派船隊過江接應聖上,他便偷偷離開居所,在外面打探消息,準備稍有不對即刻逃走。


  二皇子這一世早早便能成事了,可是卻是以殺父弒君為代價。而他也成了幫凶,想到這裡,久讀多年經書倒是起了作用,叫他整修難以成眠,最後乾脆騎馬出了城門,遠離城裡的動亂紛擾。


  不久他便看到大批侍衛從城內湧出,竟是四處捉拿親二皇子一黨的官員武將。他便知道二皇子失敗了,雖然不解原本行事順利的二皇子怎會突然翻盤,卻是按照原計劃逃走。


  當領悟到二皇子竟然失敗被囚,並押往京城時,已經距離驚變的那一夜足有三天了。


  這幾日來,為了逃避侍衛的追捕,尚雲天自己剃掉一些眉毛,用黑墨塗黑了皮膚,再換上備好的士子衣衫取出藏金,扮作遊行的士子,一路晝伏夜出逃回了京城。


  到了京城,聽說二皇子被囚於皇寺,尚雲天大吃一驚,這與他前世所知卻是大為不同。


  上一世,大皇子即位不久,琅王在江東起兵造反,一路勢如破竹地攻入京城,屠戮劉熙於宮中王庭,一時風頭無兩。他當時詫異琅王這個逆臣行事怎麼如此順利,後來隱約聽說琅王是得了二皇子的助力。


  就在大家以為要改朝換代時,風雲突變,二皇子糾集大阮朝的忠臣義士突襲琅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人都以為琅王是那吃了大頭的黃雀,豈不知這二皇子才是那最後執握彈弓之人。


  尚雲天前世里也算是遊走官場,左右逢源,可是卻始終伺候不明白楚邪這麼滿手血腥,性情乖戾之人。


  就在二皇子開始討伐新登記的琅王暴虐,誓言要為兄長報仇時,宮門大破卻不見琅王身影。


  可就在二皇子登基后的某天夜裡,當時位極人臣的尚雲天家中突然被幾個蒙面人闖入。


  彼時柳萍川也已身死,蒙面人脅持尚雲天來到墓地,挖墓掘人。


  尚雲天就算隔了一世,也還記得,前世那天夜裡,夜貓慘叫,鬼火熒熒,柳萍川腐爛露骨的屍身被挖掘了出來。


  然後他和柳萍川的屍身一起被帶到皇寺。


  在那裡,驚恐的尚雲天只來得及瞥了一眼,似乎瞧見了是身著龍袍的琅王、大遺和尚還有以為白鬍子的細瘦老和尚立在大殿之中,便被踢得跪倒在地。


  旁邊便是柳萍川的屍體,散發出難以名狀的死亡的惡臭。


  大遺和尚雙手合十,陰沉沉地笑道:「萬歲所言的那位女子離世時怨氣纏身,若要轉世則必消耗大福源。而天地有常,皆為定數。彼若增一分,則汝便減一分。你本福源深厚,為此女轉世,你必福源大減,來世恐怕是非必多,恐怕心愿尚未達成,便不能善終啊!」


  那時,尚雲天看到琅王眉眼不動地一笑,說道:「歷經大起大落後才知富貴在手亦如浮雲,權勢及身不過等閑,可是若不能隨心所欲,要這至高無上的王權有何用處?跳出五行,操控有因緣生死才是人間至樂。細細想來,朕生平便是只有這一遺憾,朕常常想,若有來世再遇,我與她該是怎樣?至於橫禍是非……」琅王冷笑了一聲,道,「便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當一力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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