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琅王慢慢伸手接過, 展開陳年泛黃的信紙慢慢看了起來,其實當他接信時, 心內便隱約猜到了什麼。等得打開一看,是老太后給自己母親的信, 信中一段話讓人觸目驚心,言母親若是還糾纏著聖上,便是給自家招惹禍事, 而那落款的時間,也正是母親去世不久。
這……如果沒搞錯的話, 正是瓊娘提及太后丟失的那封信。
琅王拿著信紙半天不動,他在想,如果當初瓊娘沒有跟自己提起這段往事, 而自己也不知道身世的話,此時心內該是作何感想?
這個楚得勝之言,處處透露著母親已經知道了自己時日不久, 又特意囑咐遠親留下這樣一封信給他,豈不是像她糟了強權迫害, 萬不得已, 只能待著自己唯一的兒子成年後,才託人輾轉告知?
而且為什麼待得皇帝來了, 才拿信?豈不是暗示著他要為含冤死去的母親報仇雪恨嗎?
楚邪慢慢地放下了書信, 目光炯炯地看著楚得勝, 半天也不說話。
楚得勝等得半日, 卻不成想, 楚邪是這麼一個不咸不淡的反應。他只能再接再厲地暗示到:「這……王妃當年可是遇到了什麼難心事,才委託為我父親代為轉交書信?」
楚邪依舊不說話,只是滿臉的騰騰殺氣,過了老半天才緩緩說道:「時辰不早了,表哥你也該回府休息了。」
楚得勝便這般沒頭沒腦地被「請」出府去。
江東的夜晚比白天更陰冷,楚得勝緊了緊半舊的厚棉衣,快步朝著自己的府宅方向走去。
可是快到府門時,卻被人一把拽進了一個陰暗的巷子里,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那信可曾叫到琅王的手中?」
楚得勝被兩個孔武有力的人按捺在了地上,看著眼前這個皮膚白皙,書生模樣的人道:「送了……依照大人的吩咐說的。」
尚雲天聽了,緊了緊大氅的領口,問道:「……那他是什麼反應?」
楚得勝道:「半天沒反應,就是那臉色難看,看上去像是想要殺人……」
尚雲天半低下身子道:「那他……沒說些什麼?」
楚得勝搖了搖頭道:「只說時辰不早,讓我早點返家……大人,能否讓我起來說話?這地上的砂石太磨礪褲子,我家裡就剩下這麼一條能見人的了。」
尚雲天挑了挑眉,心道;真是王公子孫,各有不同,若不是楚家還有這麼一個沒骨氣的破落戶,這趟差事可就難辦了!
想到這他揮了揮手,示意著手下讓他起來。
楚得勝又連忙問:「事先答應給我的賞銀呢?」
尚雲天從懷裡抽出了五大張銀票遞給了楚得勝,又囑咐他嘴要嚴實些,這些賞銀留得些時日再花,便放他走了。
待看著楚得勝一路連跑帶顛,輕快跑遠時,尚雲天才揮手叫人來說:「過幾日,讓這個人醉酒掉入糞坑裡溺死吧……記得要做得像是意外。」
他手下的人都做慣了臟事情,自然心領神會,點頭領命。
尚雲天出了巷子,轉身上了馬車。
他前世里卻也不知楚邪謀反的緣由。直到他被靜敏妃親自召見。
這個前世里他在宮宴上見了無數次,不多言多語的賢惠的妃子,卻是不動聲色地盤問著他許多問題,雖然語調溫婉,可是那種抽冷子提問,盤問細節的種種,莫不體現了她極有心計。在這一點上,他總算知道二皇子承襲的是誰的衣缽了。
若非尚雲天前身是真的經歷過這些事情,說不定還真要被這婦人問得卡住。如果自己的話一旦有破綻的話,那這靜敏妃會怎樣待自己?
他曾經這般自問過,心內卻知,那婦人的心腸並不二殿下柔軟幾分。
是以,當她拿出這封信來,授意著自己找尋個楚家那楚得勝的來給琅王遞信時,尚雲天心內便隱約猜測到這位皇帝的賢妃是要做什麼了。
也許當年就是因為這份書信,加之楚邪在朝中名聲掃地,處境艱難,他才憤而造反。
而現在,靜敏妃是故意要讓琅王造反的日子提前啊!
前世里,那時的江東已經挨過了災荒,倉廩豐登,錢銀充足,兵強馬壯,是以造反時,勢如破竹,竟是差一點就能成事。
可是現在,江東剛剛經歷大旱,又逢水澇。正是內外交困,流民驟然增多時。
而靜敏妃手裡的那封陳年舊信若是能起作用。楚邪如前世一般,不顧部下反對執意造反,便再無前世的天時地利。
若是及時派兵鎮壓,必定剿滅之……
只說尚雲天有些不解的是為何選在此時行事。要知聖上就在江東,此時引導楚邪造反,置聖上於何地?難道他們想聖上死於江東,好為二殿下讓出位置?想到此,尚雲天就覺得心內一陣陣發冷。
前世今生數十年,他一直讀的聖賢書,雖然今生做了許多,手上也是染滿鮮血,但他心中一直認為自己是秉承聖言,為國事而不惜身。在他眼裡,楚邪便是背叛聖上,引起沅朝動蕩,百姓深受兵亂之禍的罪魁禍首。自己所為的一切俱是為了阻止這場叛亂,讓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更能讓自己的妻子瓊娘及早迷途知返,免得受了楚邪的牽連。
是以,他雖然做下了許多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事,但一直能夠心安理得。
可是現在他卻陷入迷茫。既然楚邪也是聖上親子,叛亂的起因乃是誤會和被人刻意引導,自己甚至在裡面起了不小的作用,那麼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還是為國除害,為民平亂嗎?只說事已至此,自己還可脫身嗎?
可是現如今,他倒是心有迷茫了,只有一種世事巨變,盡不在他掌握之感,這事情會朝著什麼方向發展,便如失控的狂牛一般,不知疾馳向何方。
不過現在,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行,且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第二日,二皇子劉剡突然發起高燒,太醫言江東陰冷,實在是不利於大病初癒的二皇子的身體,若是可以還請過江,移出江東,到氣候不那麼陰冷的江南稍事養病。
嘉康帝見劉剡病得那麼重,自然不好讓兒子再陪王伴駕,便恩准他現自坐船離去養病。
二殿下被人用擔架抬上了船,一路順流過江去了相隔五百里的鎮上。他到了鎮上,立刻派人請來江南五郡的太守,說道:「江東災情頻頻,鄉民多是刁鑽不開化的愚民,雖則江東流民現下減少許多。但是聖駕在此,萬不能有失,為防意外,還請將軍派兵把守四方要道,將各個郡縣的兵馬調至一處,斷不能容流民驚擾到聖上。」
這個理由冠冕堂皇,更何況二皇子現在執掌兵部,手裡掌握調度地方兵馬的兵符。
太守點頭應是,回去便傳達了二殿下的旨意給各地總兵,與停駐在江岸的聖上親軍在附近各處要地駐守。
劉剡登上了城門樓,此時從江東便吹來的寒風獵獵,他立在高處極目遠眺,在江東的天上再次積蓄起了層層烏雲,似乎又一場不會善罷甘休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再說江東這一邊。
因為琅王臨近婚期,是以府門內外皆忙碌著。不過瓊娘一早便言,一切得需從簡,不可太過鋪張落人口實,所以這婚宴便是只府內擺了十桌而已。
瓊娘是不打算請老家的楚家本家的,當初她們成婚,本家雖然沒當場,可是禮金給的豐足,再請他們的話,豈不是打了自家人的秋風?便準備成禮后,再以家宴為名,補請了本家的親戚。
可是隨著萬歲來江東的一眾官員卻不能省下,這十桌子便是給他們擺下的。
琅王曾說,叫那胡大人多事!這禮金便準備收得他腿軟,看他以後還敢缺德幫忙遞送休書,拆散人家的大好姻緣。
瓊娘心知琅王睚眥必報,便是自得由著他去。
可是就在二皇子走了的三日後,皇帝卻一身微服,只帶了幾個隨從與華嬪一路輕輦來到琅王府。
「朕的這位華嬪,也是江東人。她說以前老早便聽說琅王府內有當年造景大師苦水先生親自做景布下的奇石,特意讓朕帶她來看看眼。」皇帝入了門后,笑吟吟地對楚邪道。
這萬歲要賞院子,自然是不可推卸,便是琅王引路,帶著二位在院中遊走。
可是待到了老王妃曾經的佛堂前,聖上停駐了腳步,透過屋堂敞開透氣的房門看著。裡面高懸的畫像,要憑弔一番老琅王和琅王妃,說完也不不待琅王搭言,便丟下華嬪大步入了了佛堂。
進入佛堂,看到上面的晴柔表姐的畫像,上面玉人如昔,恍惚間便似回到了幾十年前自己與表姐一起歡愉時的那一刻,尤記得自己當時滿腔激動與欣喜。一轉眼斯人已逝二十餘載,自己發已蒼,齒已松,連忘山都已然這麼大了,孫兒孫女也滿地爬,但是晴柔在自己心中的音容笑貌不但沒有模糊,反而愈加清晰,自己常常能憶起與晴柔相處的那些個動人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