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他轉身回到了變得有些清冷的卧室, 氣哼哼地徑直躺在了床榻上, 枕塌間滿鼻子都是瓊娘那股子淡淡幽香, 熏得人心裡一陣的浮躁。


  人會去哪?左右不過是回了崔家。他岳父看著少言寡語, 卻是個明白人,見女兒這般回來,該是會斥責她的不是……岳母劉氏也是過日子的正經婦人, 少不得要幫著說嘴幾句……


  這麼想來,煩躁的心,又自安穩些。一時又想到這瓊娘說離府便離府的毛病當真是將養不得!這一次便是要扳一扳她這些個驕橫的毛病……


  這麼胡思亂想,人也便睡了。


  只是第二日晨起時,習慣性地去抱枕邊之人, 卻發現身邊空泛泛的。


  琅王心不在焉地起身洗漱, 在小廝的幫助下換穿朝服。


  不過臨走的時候, 又囑咐門房, 若是崔家二老送王妃歸府時, 自當叫人知會他回府。


  偏巧今日朝堂討論北疆擴軍, 增加軍餉等事宜,這朝會便像鄉下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琅王熟稔軍中事務,少不得偕同兵部一起核算種種開銷。待得算得頭暈腦脹,從兵部出來時, 一同核算的盧卷不有得打趣道:「今日是怎麼了?往日聽到邊關增兵都是精神大振的光景, 可沒有這般頹唐的時候!」


  他自一個人, 卻不見琅王回話, 待看著他始終陰鬱的臉,再想起昨日茶宴的情形,便小心翼翼道:「該不會是昨兒回去,跟王妃置氣了吧?」


  盧卷不是外人,琅王自是簡略地說了一下。盧卷聽得一咧嘴,心道:琅王妃還真是個不好相與的,看著瘦小纖弱的女子,竟是這麼敢跟琅王當面鏜鑼地敲打,勇氣可嘉!要知道,琅王從小便是混不吝,那可是連太子都敢上手抽打的主兒!


  不過看著至交後院起火,自己悠哉作清閑狀,顯然有違君子之道。


  當下便勸解道:「琅王妃年紀還小,你也說了,你那岳父岳母都是嬌慣孩子的,她一時受了委屈,自然是要往父母那跑,可你若置之不理,豈不是連你的岳父大人都下不來台?最好是別等崔家上門,還是琅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去將王妃接回來,這樣大家豈不是都臉面好看?」


  這盧家人口眾多,盧卷自然熟悉這些個后宅的門路。琅王此時也是受教聽勸的,只略想了想,便趁著下朝的功夫去了趟崔家。


  那劉氏見了貴婿前來,自然是笑臉相迎,伸著脖兒朝著他身後看:「怎麼瓊娘沒跟你一起回來?」


  琅王心內一緊——瓊娘竟然沒有回來?個小婦人,總起幺蛾子,這是去了哪裡!


  可是他臉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只說瓊娘不放心哥哥傳寶的功課,叫他來代為詢問一下。


  於是抽著經書考問了一番大舅子的功課,琅王便悻悻出了崔家。


  這次他可再沉穩不住,只揮手叫來了常進:「去!上崔記店鋪打聽一下!王妃究竟是去了哪裡!」


  瓊娘其實倒沒有遠去。


  在出嫁前,她在京郊靠近素心齋處,又買了一處宅院,連同宅院后大片的田地也一併買入,圍攏在一處,修建成了佔地頗廣的庭院。


  她有時來巡視食齋,也會抽空看看,指點下庭院遺漏不足的地方,再修修補補一下。


  庭院的小橋水塘,長廊涼亭,是趕在入冬前就修建好的。而堂屋擺設也一早布置齊了,只讓庭院的僕役定期打掃,開窗排放下漆味。


  她當初置辦這處產業,倒不是抱定了離家之心,而是前世里的婚姻中,委曲求全得實在是太過委屈。


  每次與尚家的婆婆相處不來時,又不好回柳家,只能外出尋了茶室,包了雅間,在那躺椅上躺上半天便算是喘口氣,休息一番了,待得天快黑時,又要若無其事地扮作笑臉,回去接受婆婆的冷嘲熱諷。


  那時的她便心內想著,若是能自己置辦一處宅院,可以愜意的,可著自己心意地休憩,那該是多美!

  只是那時,尚家困頓,她賺來的每一兩銀子都早早安排了用途,自然不能奢侈地置辦放著落灰的宅院。


  可是這一世,大不相同,她手裡錢銀不缺,當然可以任性對花銷一下。


  於是便買下了這處宅院,庭院的圖紙是她自己描繪下的。就連卧房裡的蓬賬花紋都是自己親自挑選的。


  卧房裡沒有設高床,只用仿了漢式的托角牙子的低矮床榻,趴在床沿便能吃著托盤承裝的果碟茶盞。


  窗外是一簇開的正盛的紅梅,抱著暖爐,就著梅影,閑適地看上一卷書,看乏了,起來撫琴一曲,不用操心八竿子打不著的堂妹的飲食起居,更不用熱戀貼冷屁股費力不討好,別提是有多愜意了!


  不過相較於主子的樂不思蜀,翠玉倒甚是擔憂,只笑聲勸解道:「王妃,這般說走便走,萬一王爺震怒,可如何是好?」


  瓊娘正往臉上敷著珍珠調和的人蔘花膏,聞聽此言,眉眼不動,只岔開話題道:「灶上的蝦仁蛋羹不要蒸得太老,五香的吊爐餅兒該出鍋了,配上一碗玉柱鮮貝湯端上來吧。」


  一旁疊衣服的喜鵲脆生生地應下,去給瓊娘端吃食去了。


  瓊娘重新倒回到床榻上,倒是抽空想了想狼王府的情形。


  府里沒了自己,大約大家也是都找尋到了自己的自在。


  琅王不必夾在妻子與妹妹之間左右為難,當可盡了做兄長的職責。那位何小姐滿臉的相思,在沒有王妃的府宅里,更得施展。她是知道這兩人前世里情緣深厚的,倒也不必棒打鴛鴦,強作惡人。


  既然各自尋得了圓滿,她又何必自討了沒趣,回王府礙眼?

  雖然這般洒脫,可是每當想起前世里何小姐依偎在楚邪身邊的光景,她心裡便是忍不住地冒酸意。


  有時看書看得久了,心思便又飄忽著胡思亂想。這般下來,便是人頹唐了些,她乾脆連鋪子都不去了,只當給自己放了大假,好好的休息一番。


  但整日這般看書,沒得鬧累了眼兒。瓊娘便是琢磨著,若是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恰好過幾日有船要去南方進貨,她倒不妨也跟船去一趟,再看看當地還有哪些可進的貨色。


  只是這邊整裝待發,那邊將京城周遭的地皮子捋了一遍的琅王,也終於尋訪到了此處。


  這幾日了無音訊的盤查,早就將琅王滿心的怒氣撩撥到了最高點。


  這心緒起伏的漲漲落落,也只有他自己知,當初絕不輕饒這小婦的滿腔怒火,也不知什麼時候被滿心的擔憂取代。


  京城雖然治安清明,擔偶爾也有人牙子趁著街市鬧亂時,朝著婦孺下手拐賣的。


  那小婦只帶了兩個丫鬟出走,又是那般的容貌,若是被居心不良之人看上,強搶拐走可該如何是好?


  這般心內煩憂,便是諸事都看不順眼。


  那楚依依初時聽聞瓊娘出走,心裡還偷著樂,心道:無知商婦,竟然往七出的戒律上撞!這般鬧性子回家,萬一堂哥不接,豈不是回府無望?


  不過這等機會,可要表姐好生把握,只待堂哥體味了表姐的柔情賢淑的性子,休了那商婦后,便可迎娶表姐入門。也不枉表姐對堂哥楚邪的一往情深,遲遲不肯出嫁。


  是以瓊娘走後的第三天,何若惜聽聞琅王沒有胃口吃晚飯,便親自下廚熬煮細細的肉糜粥,配上自己做的小菜,親自給琅王送到了書齋里。


  一個寄住府里的遠親,又是該避嫌的女眷,卻在夕陽西下時,端著托盤來給自己送餐。


  琅王既不痴傻,又是個久歷風月的,自然懂得這位何表妹眼角眉梢的含羞怯意。若是以前,何若惜的姿色上乘,也算可人心意,身段帶著風流,又是這般上趕子的主動,倒是可以顛鸞倒鳳一番。


  可是現在,琅王想起,都是因為楚依依這個死丫頭片子一番攪鬧,他才口無遮攔,一時氣急吼了瓊娘。


  現在自己可心疼愛的小娘,不知在哪裡受凍挨餓,可是這何小姐,卻趁著府里沒有長輩女主人,便這般明晃晃地勾搭他,可是覺得他不是個挑食的?什麼臭魚爛蝦都能往下吞咽?

  更何況這何小姐竟然穿著跟瓊娘相類的衣裙,更是叫他心內一陣的犯堵!


  只大手一揚,他便掀翻了托盤,熱粥灑了一地,將那何小姐罵哭哄攆了出去。


  那楚依依見表姐被罵哭,還猶自不服氣,找尋堂哥前來理論。


  這下可算是正撞上熔爐噴薄,琅王乾脆連楚依依一同痛罵了一頓,直將她攆回院子里,將女戒抄上百遍才可出去!


  那楚依依心內委屈極了,一邊握筆抄寫,一邊抽噎道:「嫂子更加不守女戒,為何只罰我,不罰她?」


  琅王心內氣悶:我他娘的倒是想罰!可是,也得先找到人啊!

  琅王妃出走,說到底丟的都是他這做丈夫的臉,這找人也不好聲張,這下花費了甚久的光景,才尋到了那處院子。


  琅王騎在馬上,離得老遠便看到了那朱門亮瓦的光景,先前的擔憂便是轉成了萬丈高的怒火:可真是長能耐了!竟然自己偷偷置辦了宅園!這是要幹嘛?不要爹娘丈夫,自立女戶?還真是賺多了錢銀,便要上天入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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