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因為瓊娘常來,廟庵里的那些個侍衛宮人都識得韶容公主。
不過因為皇帝在的緣故, 少不得要她等候片刻。
在佛堂里, 太后與皇帝正在說話。
「忘山這孩子總算是娶妻了, 只是這妻子的出身不夠顯貴, 難免叫人笑話。」皇帝一邊品嘗太后在山上採摘的洛神花泡製的洛神花茶, 一邊惆悵感慨。
太后捻著佛珠道:「想不讓人笑話, 也要自惜羽毛。哀家身在這偏僻廟庵里,可都聽見關於江東王的種種傳聞, 這些個可不是韶容公主累及的。」
皇帝心知自己的母后疼愛她那義女,見不得人說她不好,自然及時識趣住口。但是他倒是想起廟庵里的滄海大師, 尋思著讓大師給這瓊娘看一看命數, 與忘山的是否命數是否匹配。
這麼想好了, 便叫瓊娘進來面聖。
瓊娘入內后, 向二聖請安, 便被賜座,只笑著詢問了太后近日的飲食起居后,便委婉地向萬歲表達了, 那賞賜太重,不合禮數, 恐人非議,直諫琅王的事情。
皇帝說道:「江東王勞苦功高, 為大沅朝維持著江東邊疆的安寧, 怎麼賞都不為過。」
瓊娘沒有再開口, 她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當發現自己推卻賞賜時,皇帝似有不喜,便也不再言。
但是太子大婚時,正值朝廷厲行節儉,皇帝都無這般賞,如今卻是傾盡國庫之精華,全給了一個異姓王,怎看也叫人心安不下。
當聽聞萬歲興緻勃勃要批算二人的命盤時,瓊娘隱隱嘆了口氣,她一早便知琅王之命數。
不夠皇帝開口,自然推絕不得。
那滄海乃世外高僧,輕易不見外人。
就算貴為九五至尊,為顯尊重也少不得親自前往。於是皇帝便帶著瓊娘一起去了後山。
在後山的茅草屋子裡,瓊娘總算是見到了這位避世的高僧。
只見他黑瘦的樣子,蓬亂的鬍子,倒是一副鄉間老民的樣子。
但是待他開口為太后解釋新近所讀的經卷時,瓊娘才發覺,人不可貌相,這位高僧對佛法的講解的確是高深而透徹,叫人豁然開朗。
不過老者那略微沙啞的獨特嗓音,倒是像是以前在哪裡聽過。
瓊娘略想想,突然想起,她這一世第一次來皇寺時,恰好無意中聽到琅王與一位大師清談。那位高僧的法號似乎就是滄海,而且正是因為這位大師贈給琅王的那串手鏈,讓瓊娘認出了琅王其實是她前世里的救命恩人……
當聽聞皇帝的請求后,滄海抬眼看向瓊娘。
只這一眼,卻定住不懂,神色莫名有些愕然。可也只是那片刻的功夫,復有閉上了眼,半響不語。
皇帝向來擔心兒子因為少了皇姓庇佑,吃出幾多的苦楚,在擇妻一事上也擔憂心煩,便來尋滄海大師看看這女子的福緣,以求心安。
可哪裡想到,滄海大師看了確是半晌不語,直教人疑惑難道這女子是天煞孤星轉世,叫大師為難,不知怎麼點破才好?一時心內發急,後悔自己沒有早點想到批命,只想請大師明言,到時他自會想辦法收回成命,絕不叫忘山娶了喪門星。
瓊娘倒是泰然自若,她自知自己不是福緣深厚之人,不然也不會遭逢前世的種種,最後溺死在井中。
就在她以為大師不好開口,準備不了了之時,那大師突然舉起了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面上畫下了「卍」字,然後望向瓊娘問道:「女施主可知其意?」
瓊娘前世醉心與眾位夫人流連佛堂善館,自知其意。此乃「吉祥萬德之所集」的意思,於是便開口說了出來。
那大師有畫了個反旋的「卐」形,問道:「你又知這字之意?」
晴娘的心也跟著一縮——這樣的反旋字,她在尚雲天的胳膊上曾經見過,可是寓意為何,還真是不知。
大師道:「這反旋萬符,在吐蕃密宗中,乃是「咒」之意。福與咒一念間,天地萬事萬物皆是正反兩面,光陰雖如水前行,也有逆流倒轉之時……女施主是個有大造化之人,有大命盤之人,甘願折損福蔭為你續命……如今福禍錯亂相依,緣也,孽也!至於其他的,貧僧也是參悟不透……時辰不早了,還請諸位施主移步他處……阿彌托佛……」
高僧開口攆人,就算貴如皇帝,卻是被有禮地攆了出來。
嘉康帝聽得一頭霧水,心裡暗恨大師茹素,竟是有氣無力,話也說不齊全。
這一路從半坡走下,龍顏暗沉,心道:這韶容公主的命數究竟是好是壞,一個字的結論,大師竟然是說不清楚,可這「大造化」應當是好的吧?忘山的福緣原本就薄,身為龍子卻流落江河,未進龍宮,若是再娶個福緣淺薄的,豈不是要短缺到了一處?
不行!待得忘山娶妻之後,也算是開府立戶,他少不得要為忘山選上幾位顯達富貴的側妃,周濟下琅王府的福蔭。
這般想下來,皇帝也算是心內安定了些。
而他身後的瓊娘也是一路無語、方才大師畫下的兩個字元,皆在她所知的,包括她自己的三個重生之人的身上。可見滄海大師的確是個有奇能之人。
他說的那句「有大命盤之人,甘願折損福蔭為你續命」實在是入了瓊娘之心。
難道自己這一番重生,是因為有人折損了命格,刻意而為之嗎?
那這人究竟是誰?她雖認知的人里,能算得上福祿深厚大命盤之人,似乎只有尚雲天了。
他前世貴為一國權臣,享受無上榮光。可是到了今世,卻是考場受挫,官運艱難……難道是她死後,尚雲天深感悔意,願意折損命格換得光陰倒流,重活一世?
瓊娘想著那尚雲天暗藏在儒雅外表下的功利之心,便不由得搖了搖頭——他捨不得!
可是再想其他之人,卻再沒有稱得上是「大命格」之人。單說楚邪,便是倒霉透頂的幽禁皇寺的命數,更是數不上!
那麼究竟是何人呢?
待得恭送了萬歲起駕后,瓊娘想了想,又折返回了後山,去求見那高僧。
可是替高僧洒掃的小沙彌卻說:「大師言,不想見客,還請女施主回去吧。」
瓊娘趕緊道:「還請小師父代為傳話,瓊娘只想問,替我續命之人,今世會怎樣,若是因為福緣變淺,過得凄慘無以為繼,我該如何幫助那位好心人。」
小沙彌摸了摸光溜溜的小腦袋,拎著大拖把噔噔噔地跑去問大師。
不一會,他又從茅屋裡轉了出來,揚著脖兒道:「大師說,你經歷磨難卻不失良善本心,實屬難得,既然如此,便依心而行事即可。福禍相倚,皆是變數!」學完了大師之言,小沙彌念了句「阿彌陀佛」,便繼續快樂洒掃去了。
瓊娘再問不出什麼,便是一路失神,心思沉重地迴轉了崔府。
她因為前世白白佔了柳萍川的嫡女之位,日日寢食難安,總覺得虧欠了柳萍川嗎,以致於落下心結,會恨欠人的。
本來以為這一世自己得以歸位商戶,算還兩不相欠。誰承想,卻是無意中又欠了一份天大的人情,就連債主是誰也不知,該是如何加倍報答,求得一份心安?
回到家裡時,她自心不在焉。正在看著婆子煮喜蛋的劉氏,看著女兒歸家便不出屋,自是要去看看女兒的情形。
於是便進了屋子,坐在床邊摸著瓊娘的頭髮道:「女兒,怎麼這般悶悶不樂?」
問完后,她想起自己女兒要嫁之人,也是嘆了口氣。到底嫁得不是良人,可是事已至此,少不得為女兒寬心道。
「以前給你相看的那些後生,你全看不上眼。如今聖上為你指婚,為娘雖然覺得太高攀了,怕你嫁過去受氣,可是仔細想想,那琅王的樣貌倒是與你般配,最近幾次跟我和你爹平心靜氣說話時,也是彬彬有禮的樣子,倒是沒了以前的那股子霸橫之氣。可見人也是會變的,你嫁給他,至少不愁吃穿,為娘也就是放心下一半……」
可是劉氏最擔心的卻不是吃穿,而是瓊娘的性情,所以想了想,又叮囑道:「你若嫁給個普通的百姓人家,為娘是要教導你看牢了相公,莫叫他花心招妾的。可是……」
她頓了頓又道:「如今你嫁給的是個位高權重的王爺,娘便擔心著你的性情,莫要管教王爺太多。他那等子高門,有個三妻四妾自是平常。雖則以前的好像儘是送走了,難免以後不來新人。你要把心放寬,處得來便閑談幾句,相處不來,就少跟她們言語,千萬莫要跟王爺因為妒意而使性子。」
瓊娘的眉毛微微一蹙,開口道:「娘,你莫要擔心,我自有分寸,只是……若是王府有容不下女兒的一天,我自和離求去,你和爹爹是否會覺得丟人?」
劉氏心裡一酸,可是臉上卻是強顏歡笑道:「為娘盼著你們能天長地久。可若真有那麼一天,必定是那王爺做得不好,咱們也不要跟那等子高門侯爺死磕,嫁妝什麼的也盡不要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來,我跟你爹便放心了,哪裡有什麼丟人的?咱們小門小戶,沒有權貴之家的那些個臭講究。到時候你要再嫁,便再挑個可心意的,若是不然,便在爹娘的身邊養著!」
瓊娘知道劉氏也是半玩笑地說著寬心的話,可是聽了娘的這一番言語,也是破涕而笑。
前世她是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地過活。
今世,因為某個不知名的善人義舉,她可重活一世,自然要過得恣意些,與其因為知曉前塵,擔憂這個,放不下那個,倒不如只認真地過好每一日,做自己想做之事,這才不算辜負了重活一世。
想到這,她倒是打起了精神道:「娘,那喜蛋上色了嗎?到時侯每個上門接親之人,都要給雙數,可別煮少了。」
劉氏見女兒振作起來,也笑著道:「為娘看著的,剛剛煮好了,分著批次,小火慢煮,蛋皮沒有半點開裂。再用鹵子浸泡三天,到時候準是蛋白里都是紅通通的顏色,你爹怕迎親的人多,讓人煮了五百枚,五與福諧音,管教我女兒五福盈門,嫁得順順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