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琅王入殿, 拿眼掃了一圈這些個跟太子語氣請奏的臣子們。


  與皇帝請安之後, 便開口道:「臣聽聞最近有臣子擔憂運河勞民傷財, 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便特來與萬歲算一筆賬。」


  嘉康帝笑著道:「忘山身為武將,如今也憂慮國計民生,可見是在京中的歷練讓眼界開闊!這是好事, 不過戶部已經有尚大人細算了賬目,大致無措,倒是不用再算。」


  雖然皇帝句句都是字面上的意思。可這話聽入了眾位臣子的耳里,頓時生出了別樣的意思——萬歲這話分明是暗指琅王狗拿耗子, 多管閑事,這是拿話再敲打他呢!

  頓時個個心中暗笑,覺得這位江東王可真是吃飽了撐的。


  楚邪不慌不忙道:「臣跟尚大人算的是兩筆賬, 他的是出賬,臣算的入賬。」


  嘉康帝聽到這, 倒是覺得有趣, 便問:「愛卿的入賬是怎麼樣的演算法?」


  琅王不慌不忙從懷裡掏出了一份奏摺, 其上詳細地羅列的運河開鑿之後,每年往來貨物船行經運河的大致收稅銀兩,以及南方一旦發生戰事,調轉輜重節省的銀兩數。


  其實這些個賬目都是瓊娘昨晚連夜攏算出來的。她經歷前世, 自然知道這運河開鑿以後, 往來的船隻是如何的繁多忙碌, 這筆筆進賬也是算得心裡有底, 條條分明。


  其中根據船隻大小、吃水多寡收取賦稅,也是上一世採取的措施。她攏算得細,更是延展到了十年二十年後的收益。


  而琅王又在瓊娘攏算的賬目基礎上,添加了上游缺水的內陸因為這條運河的開鑿而可以充分灌溉莊稼,多澇的下游有了運河后更可以排澇分流洪水等內容。


  這筆惠及民生的賬目就是千秋萬代,無法用錢銀衡量了。


  嘉康帝越看眼睛越亮,最後宣身邊的太監將奏摺的內容大聲讀給群臣聽。


  有一部分臣子對這運河並無詳實的研究,只是先前聽太子慷慨陳詞,尚大人的銀兩損耗算得觸目驚心,便心有戚戚,隨聲附和。


  可是現在聽了琅王奏摺的內容,那幾十年後所入的賦稅銀兩不但完全抵消了運河修建的損耗,還可變虧損為盈利,實在是比劃算的買賣。


  更何況運河的效用甚多,雖然有防護上的弊端,然後利大於弊,的確不該工程過半,因噎廢食。


  太子一聽,加之見了皇帝似乎有所轉變的表情,心內一沉,便急急出列道:「琅王的賬面雖然算得漂亮,然而一旦運河為奸人多利用,便成了直插京師的利刃。」


  琅王站在一旁,姿態雖然恭謙,叫禮官挑不出半點錯處,但是那望向太子的眼神卻滿是不屑:「臣私以為,只有孱弱的羊羔才需要高欄鐵柵的圍護,因為蹄子太嫩,不足禦敵,自然引得虎狼環視。但若是猛虎,豈需圍牆周全維護?我大沅朝若不勵精圖治,為天下蒼生謀福,便是生生要將如猛虎般的國力熬成一鍋羔羊鮮湯。敢問太子,修築運河,便是要危及江山社稷,那要不要效仿始皇帝,修築一圈兒長城高牆,太子住在裡面才算安心啊!」


  劉熙被他說得一噎:「你……你……」


  看著太子氣得結巴的樣子,尚雲天心內暗暗發急,可惜他官職卑微,原本是不該站在此處面聖議政的,就算有心幫腔,卻無立場開口,倒是只能看著太子犯蠢。


  群臣雖知琅王囂張,可這般公然挑釁太子,實在是讓人瞠目結舌。


  不過先前曾經經歷過琅王與太子的軍餉案的臣子卻心道,這琅王倒是始終如一,典型的得理不饒人,太子與他口舌相爭,只怕要落了下風。


  劉熙心內恨極了楚邪,這人看似懶散,可總是在人猝不及防時,來上一下犀利的。


  倆人從小兒便不對盤,太子甚至挨過楚邪的拳頭,常年的積怨筆墨難書。


  現在在朝堂之上,兩人又是政見不同,暗流下的拳腳往來更是招招殺人不流血。


  不過嘉康帝倒是沉得住氣,雖然琅王無禮挑釁了太子,但他也只當只臣子間激昂的爭辯。


  雖然太子之前的請奏揣摩了帝心,說到了嘉康帝吝嗇的軟肋關隘。但楚邪之言卻更是觸動了他帝王雄圖霸業之心。


  楚邪所言有理,與其擔憂著敵患入侵,倒不如向漢皇武帝那般征戰四方,平定西域,創下千古奇業。


  就在殿內群臣護主,替太子與琅王唇槍舌戰之際,嘉康帝的心內已經有了決定。


  他眼望著楚邪不慌不忙,倨傲嘲諷群臣,抽冷子一句酸刻見血的話語,便氣得幾個老臣直捧胸口,倒是有些羨慕。


  這文武里有幾個倚老賣老的老臣子,有時候討人嫌的,真是想痛罵一番,偏偏身為明君,不可口出嘲諷重臣之妄言。


  這方面,他便不如忘山活得恣意。


  這孩子,以前看著懶散,現在看來,到底是晴柔的孩子,母親的聰慧和他的帝王血脈融得真好,乃是一派天然的帝王霸主之風,可惜造化弄人,竟不能從小養在他的身邊。


  劉熙……雖然佔了嫡子的名分,可是那等子話語接不上續的樣子,真真是連他這個做父皇的都看不下去!


  嘉康帝可察覺不出自己的心,已經偏頗到了天兒邊,最後到底是出聲開口,結束了一殿堂的吵嚷:「運河已經開鑿過半,倒是不必再議廢止之事,至於往後船隻稅務,便將琅王的摺子轉到戶部,研究出個章程出來……諸位既然大老遠的來了夏宮,倒是不要白來一趟,都去外宮的盪塵池泡一泡澡,松絡下筋骨吧!」


  琅王舌戰了群臣,大勝而出。


  出了殿門,他轉到旁邊不遠處通往花園的小徑上,便看到一抹倩麗的身影在亭子里轉來轉去。


  看來這運河之事還真是叫這小娘上火了,看她急得這個樣子,大概天沒亮便在這裡轉悠了。


  瓊娘站在亭子里離老遠便看見琅王走了過來,看著左右無人,便假裝去花園子,緩步朝著琅王走去。


  她今晨特意路過宮門,看見許多京官的馬車停在宮門口,便猜測著今日應該就是定下運河生死命運之日。


  昨夜琅王逗留得甚久才走,兩個人研究奏摺章程研究了大半夜。


  那琅王看似弔兒郎當的,整日不幹什麼好事,但是提起筆來寫奏摺倒是言之有物,句句平實入理,這政事上的才幹,倒是不輸給她前世的丈夫尚雲天。


  看著楚邪一氣呵成寫出的陳情奏摺,他那蒼勁字體寫下的文采斐然的文章還真是讓瓊娘大吃一驚,對這浪蕩王爺有些刮目相看。


  然而文章寫得再漂亮,也要看能不能打動帝王之心。


  可琅王憑藉一己之力,對抗太子和扶持太子的一幫子老臣們,怎麼想都是心裡有些沒底。


  現在好不容易等琅王出來了。瓊娘恨不得一下子飛到他身邊詢問事情的結果。


  奈何此地是夏宮,不好人前跟琅王表現得太熟稔,只能一邊走一邊觀察他的神色猜度事情的進展。


  偏偏那琅王俊臉緊繃,眉間陰霾,看上去便是不大順暢的樣子。


  這便叫瓊娘的心不停往下墜。


  待得走到了琅王身邊,二人如偶遇一般,閑語幾句一起步入花園,瓊娘輕聲問:「……可是事情不順?」


  琅王悠悠開口道:「那船就算運不了貨,也當有其他的通途,卸下的幾百斤釘子也能賣些錢來。」


  這話一出,瓊娘的鼻子立刻有些泛酸。走起路來,人也有些恍惚了。只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被路旁突出的花池子絆倒。


  琅王手疾眼快,伸出長臂扶住了她,這才低聲笑道:「就這般的小家子氣,魂兒都要嚇沒了吧?本王出手,豈有鎩羽而歸的道理?安心捧著你的銀子當枕頭安睡,那運河定然如期開通。」


  說到這,琅王又一轉道:「昨日寫奏摺甚是疲累,大約傷了元神,夏宮裡的吃食不順口,你不是還替太后調製素齋嗎?今天抽空給本王制些小菜吧?」


  他還沒有說出口的一句便是,最好親自布菜,喂著本王吃,才貼補受用。


  瓊娘的滿腹心思還此時卻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中,只微微抖著嘴唇道:「王爺,此言當真,沒有誑我?」


  琅王看著瓊娘難得失儀的樣子,忍不住嘴角含笑:「你要是再啰嗦,本王就復請奏,關了那條運河!」


  瓊娘猛的鬆了一口氣,想到琅王方才故意擺出的黯淡神態,心內又氣又笑:「那便給王爺你炒個羊臉兒,貼補一下,免得總是做錯表情糊弄人!」


  這邊她一邊走一邊與琅王說笑了幾句,二人便分道揚鑣了。


  雖然只短短的時間,卻還是落入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柳萍川心內暗自好笑:這崔瓊娘可不是瘋了?怎麼跟這個註定落魄的倒霉王爺,這般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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