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這一觀便花費了些功夫,當公主與柳將琚從琅王府出來時,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其實若是可以,公主還想再多停留一會。她的姐姐們年歲甚大,跟她玩不到一處,沒曾想竟在琅王府下人的屋舍里遇到一位知己。這小娘與自己說話不卑不亢,可是每一句都是那麼的入心,皆是解了她的心意。


  依著她看,雖然這瓊娘命運多舛,一下子從雲端跌落下來,但是這內里的才情豈是粗布荊釵能遮掩住的?看過了她的畫作,再回頭細品這位小娘,當真是一顰一笑都帶著獨有的氣韻。


  雍陽公主在臨走的時候,不無悵惘地想到:也不知明日的乞巧節上,在那一堆錦衣華衫阿諛奉承的官家小姐里,能不能尋得一位如此的妙人做知己。


  雖則想多留片刻,可是那琅王府的管家陰陽怪氣地入了三次院子,提醒著瓊娘,王爺中午吃得不爽利,這會兒子又餓了,讓她趕早了結瑣事,入廚房做飯去。


  這麼明顯的哄攆人的話,就算不解世事的公主也聽出來了,只得依依不捨地與瓊娘分別。


  而柳將琚將雍陽公主護送回宮后,與人輪值交接完畢后,也沒有會侍衛營的寢房,領了出宮的牌子后,一臉怒色地騎馬回了柳府。


  等他回到府中時,一問下人得知,母親正在妹妹柳萍川的房中。


  因著明日乞巧節入宮,各府年齡相當的小姐們紛紛入宮得以面聖。這等大事豈能馬虎?所以堯氏早早就讓人在庫房取了皇后賞賜的御貢湖錦,揀選了花色為柳萍川裁了衣裙,又命婆子端了自己當年的嫁妝盒子,可著柳萍川的心意選珠釵搭配裙子。


  柳萍川立在銅鏡前一臉喜色地往頭上插著髮釵,心內是難以言表的滿足激動。在前世里,她只是在旁人的嘴裡聽聞過柳家將瓊在乞巧節大放異彩的往事,當時她聽得心內發酸,恨極了鳩佔鵲巢的瓊娘。沒曾想過有一日,自己居然馬上會成為滿城美眷羨慕的人物。


  這幾日,堯氏請了在宮中當差過的女官入府,細細教授自己宮中的禮儀,大小宴會,她也去了不少,就算兩世為人,起初那等隆重的場合也有些怯怯,但是當眾人打量自己通身的衣著,傳看自己的詩集發出讚許聲時,柳萍川漸漸自信起來。


  原該如此!這些讚譽本來也應該是她的,現在只不過是上天有眼,讓她將失去的漸漸收回而已。待得明日,她柳家萍川的名聲將冠蓋滿京華!


  而堯氏看著盛裝打扮的女兒也滿心歡喜。柳萍川怎麼看,都肖似年輕時的自己,只要她明日爭氣,以後別人便再也不能在抱錯孩兒的事情上說嘴,亂做文章了。


  就在母女二人俱是喜氣洋洋時,丫鬟通報說是大公子要見堯氏。


  堯氏笑著道:「今日不是休沐,怎的回來了?叫他進來,也好看看妹妹的新衣裳。」


  可是等柳將琚進來,夾帶著一股瑟瑟寒風,也不向母親施禮,只扔甩了一本詩集拍在了柳萍川的臉上。


  他的手勁兒甚大,柳萍川被拍得生疼,不禁啊呀叫出聲來。


  堯氏也是一怔,停下手中的搖扇厲聲喝問道:「這是在外面惹了哪門子的閑氣,跑到你妹妹面前撒野來了?


  柳將琚緊繃著臉皮道:「她也配做我的妹妹?不會寫詩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短處,非要抄襲瓊娘的詩作攢成個冊子到處丟人現眼!」


  柳萍川正在興頭上,卻被書脊砸得鼻樑生疼,心內也騰得起了火。若是在崔家,面得崔傳寶那個哥哥,早就百無禁忌地蹦起叫罵了。可是看一眼柳將琚,雖是少年郎,天生高大的個子,加之年少得志,入了禁軍營,一身禁軍軍服更加的不怒自威。


  於是她那罵人的惡語在嘴裡兜轉了幾圈,硬生生被柳將琚瞪了回去,加之被柳將琚質問得心虛,生怕自己抄襲的事情被人知曉,只怯怯道:「哥哥聽了哪個閑人的挑撥……」


  堯氏一聽也短了底氣。其實這詩集一事,瓊娘在柳府的時候,老早就安排下去了。可當初瓊娘將自己的習作歸攏到了她的小書房裡后,就出了身世泄露之事。接下來就是兩家將女兒換回的一場鬧劇。


  待得先前聯絡的書局來領書稿排版時,她也是問過柳夢堂的。夫君當時沉吟了一會,又考過了柳萍川識得筆墨后,便讓書局領走了書稿。


  所以聽到兒子突然揭破了隱情,堯氏也唬了一跳道:「你是聽誰說的?」


  柳將琚本來只當是柳萍川在書房偷看了瓊娘留下的文稿拿去私印,沒想到母親也是一臉知情的心虛。心裡頓時不是滋味道:「母親,難道你也知情?」


  堯氏被問得一窘,到底是書香人家的出身,也知道竊書者恥的道理,只是強辯道:「萍娘歸家太晚,雖然勤勉好學,也有追及不上的短處。如今世道不比前朝,不再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誰不知當真聖上最喜女子通曉書畫?你妹妹的出身被有些人聽到了風聲拿來說嘴,這本詩集正好堵住他們的嘴!再說瓊娘返回了崔家,小門小戶的,這些詩作與她也是無用,若是同她講,拿著個來挽救萍娘的名聲,想來她也是願意的……」


  柳將琚深知母親沒理也能辯三分的能耐,可是看著眼前柳萍川滿頭珠翠的華麗模樣,再想想今日在琅王府看見妹妹瓊娘粗布蓬髮的光景,心裡酸楚得眼角都要冒出濕意了。


  「母親!你太糊塗,萍娘是你的女兒,難道養了多年的瓊娘就能拋在腦後了嗎?你可知她如今淪落入了琅王府成為了廚娘!整日里要看人臉色吃飯,她哪裡能吃得那苦?」


  堯氏一驚,細細詢問,這才知了內里隱情。只是這麼聽來,她忍不住猜測:大約應該是瓊娘在琅王處看到了這本子詩集,認出了自己的詩作,一時氣憤說嘴給琅王聽了,才惹來琅王奚落自己兒子的枝節。


  聽了昔日女兒這般處境,堯氏心裡其實也不大舒服,但是她更擔心抄襲詩集被泄露的事情傳揚出去,影響了柳府的聲望,當下不快道:「不過是幾首閒情逸緻的詩作,又不是金鑾殿試,她怎麼這般小家子氣,非要跟個外人告狀訴說委屈?」


  柳將琚氣得頭頂冒出了青筋,高喝一聲:「母親!您平時對我耳提面命的聖人哲理都是放屁不成!」


  堯氏哪裡見兒子與自己這般說話過?頓時氣得大聲訓斥,在柳萍川的院落里吵成了一團。


  可是柳萍川立在一旁垂頭聽著母親與哥哥的爭吵,心內卻是萬分欣喜。沒想到街頭的一場馬車撞人,到底是讓瓊娘入了琅王的眼,這不,都被算計進了王府,大約是白日燒火做飯,晚上寬衣解袍吧?


  這麼一看,她這般處境,竟然連侍妾都不如,沒有半點的名分。那琅王對待女人也不是小氣之人,怎麼這般對待瓊娘?大約是那瓊娘太端著了,又犯了她那大家閨秀的毛病,惹惱了琅王,想要整治整治她吧?


  柳萍川也越想越高興。前世里,那琅王直到被軟禁在皇寺都沒有娶正頭王妃。也許是為了便於監視他。還未興兵造反時,皇帝與太子陸陸續續賞賜給他不少的美人。


  因為一直沒有正頭王妃,按規矩她們這些個妾不能越界生養子嗣,免得王府的長子為庶,亂了綱常。無論容姿再怎麼妖嬈,入府之初,也是一碗絕子湯藥。


  而她在入府後,得罪了下人的緣故,竟被人偷換了虎狼之葯,再不得子嗣。


  那瓊王雖則好色,但是從沒有特別迷戀哪位侍妾,往往是喜新厭舊,再想不起舊人。想她入府後,簡直跟守活寡無疑。耐不住寂寞時,她便跟幾個侍衛有了首尾。反正那琅王也是不管不問,左右也亂不了王府的子嗣血脈。


  後來跟她一批入府的侍妾,被琅王拿去賞人,分給了他的侍衛手下。獨留著她沒有被分出去。幸而堯氏託人,被幕僚要出了王府,這才得以脫離苦海。不然,豈不是一起入了皇寺,死在廟中的下場?

  想起前世,柳萍川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就算琅王再怎麼英俊不凡又如何,左右已經也是個毫無前途可言的廢王。


  想起自己規劃好了的錦繡前程,再想想瓊娘這一世可悲的下場。就算滿耳哥哥的怒罵聲,也絕不住她嘴角的笑意。


  最後柳將琚斬釘截鐵的一句話結束了爭論:「這五千兩,我們柳府出了,我明天便接瓊娘回家……」


  「不行!」突然一聲威嚴高喝,打斷了柳將琚的話。柳將琚回頭一看,正是父親柳夢堂。


  他剛從府衙歸來,同兒子一樣,官服尚未及脫換。


  柳將琚不敢同父親無禮,忙鞠禮問安,怕父親剛返家,不知瓊娘處境,便又講了一遍,急急道:「這五千兩雖則數目甚大,可我們柳家也出得,父親為何反對?」


  柳夢堂在女兒萍娘的服侍下坐在了椅子上,沉著臉道:「你如今雖然不走科考,但也算入了仕途,身在聖上的身邊聽差,怎可不覺察龍威?」


  柳將琚聽得一愣,不明白父親話里的意思。


  「前次因為軍餉的事情,琅王將太子得罪得不輕。聖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做臣下的逼迫儲君連斬幾員手下,豈是忠臣良將?」


  「他是忠是奸,與瓊娘何干?」柳將琚兀自不服氣道。


  柳夢堂微微瞪眼:「如今各地藩王進京述職,他琅王面聖,可會有好果子吃?這時我們柳府眼巴巴拿銀子去贖人,知道的是我們心存仁義,去救養女。不知道的呢?還以為我們巴結那江東王,上趕子給他送銀子呢!此事干係我們柳府上下,你休要自作主張,若干私自籌募銀子,仔細我將你逐出家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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