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以前崔忠以為萍兒是自己當親生孩兒時,她的那些個浮躁的毛病便只當不顯。可是現在她如願回了高門當了貴女,卻回來要教壞自己的親生女兒……想到這,崔忠老大的不暢快,所以也樂得瓊娘跟柳萍川生分些。免得被她教壞了。


  當下他敲著煙袋鍋打趣道:「那一鍋都是你的,吃完了好有氣力接著哭!」


  劉氏用筷子撥著面魚兒笑罵道:「剛好就撩撥!她若再哭,看我不收拾你這老東西!」


  崔傳寶扒著窗戶也跟著湊趣:「娘,既然吃不得辣子,給我多來點雞蛋醬!」


  一時間小院子里滿是歡聲笑語。


  那柳萍川其實還沒走,她立在馬車旁正思量心事,卻聽見院子里傳來的陣陣笑鬧聲,只是往昔這笑聲里還有著她一份,可如今卻是瓊娘頂了她的位置在裡面歡聲笑語,心裡那股子鬱悶真是一時紓解不開。


  哼,就算她瓊娘不入琅王府,她也有法子叫瓊娘名聲掃地,嫁不得好人家!


  待她一番折騰入城迴轉了柳府時,日頭已經漸漸往西斜了。剛入了房中換了衣裙,母親堯氏身旁的婆子便來傳話,說是夫人叫她過去一趟。


  柳萍川一聽,想起堯氏規矩大,又脫下綿軟的便裙,換了一套得體的襦裙去見母親。


  堯氏食過了晚飯,靠在貴妃榻上由丫鬟拿著玉雕的美人錘正在捶腿。看見柳萍川回來了,便上下打量了一番。


  親生女兒沒回來時,她是日夜想念。可是待女兒回到自己身邊時,又難免生出了比較。萍娘雖然沒有瓊娘那等子讓人驚艷的花容月貌,但也是位清麗佳人,可是那氣質上里總是帶著股小家子氣。


  堯氏覺得是在崔家養壞了,便請了書畫先生,琴藝師傅來教萍娘,立意再栽培出個才貌雙全的女兒出來。


  要知道瓊娘在書畫方面頗有天分,自幼時無師自通,隨著哥哥便能執筆作畫。待得請西席開蒙時,頻頻讓當時教她的先生驚嘆,直呼這女娃若是男子,可當真了不得。


  而柳萍川前世里回到柳家后,在書畫方面也下過一番苦功,現在重回芳華年紀,學起來給人的感覺自然也不差,但是詩畫方面除了刻苦外,天分才是最主要的。她沒有瓊娘天生的靈氣,那些個字畫不過是如一般大家閨秀一樣,勉強撐得了檯面而已。


  可是有珠玉在前,堯氏難免存了揠苗助長之心,對柳萍川在功課上有了諸多要求。


  不過,這柳萍川頻頻回到芙蓉鎮,荒廢了功課不說,堯氏的心裡也生出了計較,直覺柳萍川是放不下崔氏夫婦,那心裡頭還拿崔家當做自己的家呢!所以待得她回來,就叫婆子把她叫過來,準備拿話敲打著她。


  於是見柳萍川進來,便讓她坐在一旁的團椅上,閉著眼慢慢說道:「算起來,這個月你已經往芙蓉鎮跑了兩次了,那崔氏夫婦養育你多年,你挂念著他們也是應該的……只是再過幾日就是乞巧節。你可要入宮面聖,陪伴雍陽公主過節的。到時候大家閨秀們齊聚,難免要一較技藝展示短長。你在崔家耽誤了這麼久,底子薄弱了些,這幾天就別出府了,多用功才是正理。」


  柳萍川一聽,便知堯氏不高興了,這是拿話在敲打自己。


  她的這對親生父母,最好臉面。前世能一直將瓊娘養在府中,除了因為她已經為人侍妾不好歸府外,也是因為那瓊娘從十五歲乞巧節入宮起,便在人前一鳴驚人,贏得才女美名,給柳氏夫婦爭足了面子,叫他們一時便舍不下柳家將瓊離去了。


  想到這,柳萍川微微一笑道:「女兒知道您的擔憂,請母親放心,乞巧節書畫會上的作品,女兒已經準備妥帖,定然不會叫母親失望。」


  前世里柳將瓊以點墨為花,噴水渲染,那花蕾頃刻間便如一夜春風般朵朵綻放。當時在場之人無不驚艷。紛紛打聽這作畫的小姐是哪個府上的千金。


  從此已經,柳家將瓊名聲大噪。


  不過那噴水之畫,妙在構思而已。第一個想出這點子,的確讓人驚嘆,可是要學起來卻是不難……既然堯氏不高興了,那麼她便要收斂些,不能再去芙蓉鎮了。


  既然這一世,尚雲天沒有撞斷腿,他就一定會如期應試。到時候,她只要巧妙安排,趁著兄長柳將琚請尚雲天入府時,與他見上幾面表露心意,相信尚郎只要不傻,必定欣然接受她這高門貴女的垂愛。


  想到這,在芙蓉鎮被激起的憤然心緒驟然平復了。重活一世,她不光要得到自己本應有的地位和丈夫,更要佔盡瓊娘前世的名頭,不然怎麼能消除盡前世的憤恨?

  想起她離開芙蓉鎮時的安排,走出堯氏房間的柳萍川笑得甚是得意——瓊娘,我管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柳府暫且不提,再說崔家。因為傳寶受傷,劉氏不放心,便收了攤子在家照顧一雙兒女幾日。而崔忠則挑起擔子走街串巷地買些零散的糕餅,也算有些進項。


  這日,崔忠挑擔回來。瓊娘幫著劉氏打掃院落後,又將一盆井水灑在院中曬得滾燙的沙地上降溫,然後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樹下一同食晚飯。


  飯是劉氏用陶鍋悶熟的新米,而冷盤是瓊娘拌的酸蘿蔔絲。這蘿蔔也是瓊娘用小罐子腌制的,因為腌得入味,雪白脆爽的蘿蔔塊撒上鹽和薑絲,再澆上摻了芝麻的辣油,最為消暑開胃。


  想到爹爹挑擔一天,出了不少的汗。瓊娘還用腌制酸蘿蔔的湯燉了骨頭和蓮藕,再加上爛熟的花生,鮮味飄得滿院子都是。


  崔傳寶這幾日深切體會到了新妹妹給這個家帶來的新變化——那就是吃食上比以前講究精細多了。比如這蘿蔔,以前不過燉煮而已。可到了瓊娘的手裡,能變出五花八門的吃法。


  小戶人家清貧的日子裡,再也沒有比一桌子用心的菜肴更叫人提神振氣的了,唇齒香甜時,原本一成不變的日子也彷彿有滋有味了起來。


  喝了一口開胃鮮濃的骨肉湯后,傳寶不由得再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妹妹。心內總是覺得有了這個新妹子,還真是件叫人開心的事情。


  瓊娘看著爹爹和哥哥大口地吃飯,心裡也是舒坦。


  以前,能讓她洗手作羹湯的時候除了伺候婆婆外,便是在那些夫人小姐聚會的宴席上。可是仔細想來,自己最摯愛的兒女,似乎都沒有吃過幾回自己做的飯菜。


  以前的自己何其愚蠢?一味討得那些不相干人的歡心,卻忽略了自己的至親骨肉。這一世,她卻情願在寒屋灶前揮汗添柴,叫自己的家人吃得盡興。


  一邊替哥哥盛飯,一邊趁著吃飯的功夫,瓊娘說出了心中盤算甚久的打算。這幾日賣糕餅的錢銀不少,正好用來做本錢。夫妻二人年歲漸大,總是這麼風吹日晒的不是個法子。


  芙蓉鎮太小,操持經營也不見太多餘錢。可是這點子錢銀若在京城裡置辦店鋪,便如礫砂入海,水花都掀不起半朵。倒不如在京郊皇山下買個店鋪富富有餘。那皇山乃皇家寺院之所在,因為臨近京城,每逢初一十五上香之人絡繹不絕,往往錯過了飯時,要在山下用餐,倒是不愁客源。


  瓊娘說得頭頭是道,可是劉氏卻不大讚同,只覺得跑到山下做生意,又不是天天能見到洶湧如潮的客人,剩下的日子豈不是冷清沒有賺頭?瓊娘的想法顯然是高門裡的富家小姐之言,不知百姓每日進錢的辛苦。


  雖然劉氏話說得委婉,但是瓊娘聽得出來她的顧忌。若不是經歷了一世,她還真想不到去皇山下開高糕餅鋪的點子。


  在如夢前世里,聖上後來下旨,在皇山下修築了消暑的別院。偌大的皇家園林,佔地甚廣。原本的農舍店鋪都遷往他處。


  不過聖上仁厚,大沅朝又不短缺金銀。這等勞民之事自然是有補償,當時只要是劃地內的田園房屋都折了市價按五倍賠償。所以現在買一處店鋪,待得經年得來五倍的賠償,絕對夠爹娘養老的了。


  再者,在皇山下開設店鋪,售賣的都是富紳豪客,賺一個月頂三個月,平均折算起來,不是比爹娘夫妻天天這樣起早貪黑的要強?

  瓊娘心內一直擔憂著幾年後崔忠得了重病的事情,若是能少勞累些,也許到時爹爹病情也不會太嚴重。


  只是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不好說給娘聽,這麼勸說起來,就浪費些唇舌了。


  劉氏的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最後索性開口讓瓊娘小孩子家,莫擔憂父母營生之事,總之,餓不著她便是。


  可是旁邊吃了幾口飯後,便一直抽著煙袋沉默不語的崔忠,卻開口道:「瓊娘在高門大戶里見多識廣,她既然這般說,定然有道理……不過買店鋪是大事,輕忽不得的,少不得去看看,明天我和你娘不出攤子了,只留你哥哥在家,我雇輛馬車,咱們去皇山下轉一轉。」


  劉氏見當家的拿小姑娘沒邊兒的話當了真,不由得心內一急。可又不好在姑娘兒子的面前罵那老不死的糊塗。


  待得收拾了碗筷,二人迴轉了房中,劉氏這才盤腿坐在床上,拍著床被急急發難:「你個老東西!還真自己是做豪紳商賈的料?好不容易遇到幾個敗財的愣頭青,這才手頭見了真金白銀,以後又不是能天天賺金葉子!兒子漸大了,眼看著就要說親定媳婦的。瓊娘嫁人時,也是要置辦像樣的嫁妝,哪樣不是要錢的?若是買了店鋪賠了錢,回到芙蓉鎮也沒有咱們擺攤的地方了。你要知道隔壁賣雜麵的老五,可是幾次三番想要佔了我們的攤子……」


  崔忠猛吸了兩口煙鍋,然後在牆上狠狠地磕了磕道:「就是他不佔,我們也沒法在芙蓉鎮里呆下去了。這幾日你呆在家中什麼也不知道。外面的風言風語都傳成了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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