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兩敗
這天傍晚，一直凜冽的寒風竟然停了。
夕陽從雲層裏鑽出來，煮熟的蛋黃一樣，漫天灑落下暖色的光芒。
慶安鎮外十五裏的地方，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巍峨大山，名婁山，從山底沿著青石鋪成的階梯，人稱青雲梯，上行一千九百九十九步，就到了婁山山頂。
山頂建有一座亭子，名摘星亭。
琉璃為頂，玉石為柱，楠木為欄。
讓看到它的人無不驚歎一聲華貴無雙。
緊跟著，不由唾罵一句勞民傷財。
的確，這樣邊陲的地方，這樣高的山頂，要修建這樣的亭子，不知道要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最關鍵的是，這亭子旁人進不去，隻有皇族中人，才能入內，而這種邊陲之地，皇族中人誰會願意來，所以，這亭子自修建到現在，不過迎來過一波觀賞者，就是下令修建此亭的玥國先帝雲翊，以及隨行的幾位皇子。
如今，摘雲亭終於迎來了第二波觀賞者。
距離摘星亭五十步之遙的地方。
雲墨轅從隨行護送的蕭山手中，接過被法器捆綁的楚少衡，粗魯惡劣的推搡著他往亭子裏走，待走入亭子，別人看不到亭子中的景象時，他麵色一變，從嫌惡惡劣，變成寬厚溫和而愛護弟弟的兄長。
“來，快坐下，大哥給你鬆綁。”
雲墨轅將楚少衡安置在楠木長椅上，很快解開了他身上的繩索，又溫和的說道：“你身上的化功散，大哥沒有解藥，但你別擔心，待大哥成為龍神選定之人，大哥就能操控龍神之力，幫你清除體內的邪藥。”
楚少衡終於抬眼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一眼。
雲墨轅長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戳破了真相，怪我害得你陷入最尷尬的境地，疼愛你的慈父，一夕之間，變成了最恨你的人；但是三弟，父皇托夢給我，我不能不管，而且，就算我不戳破，你的身份，也瞞不了多久了。”
“一個月後，是你和和樂郡主的大婚慶典，慶典上，祭天地，告太廟，還要以血相融，放進皇族聖器，以示你們夫妻從此以後，同為一體，為大曜皇族開枝散葉。”
“你想過沒有？如若我沒有提前戳破，那麽到時候，你們的血將不被聖器接納，還會遭到聖器的懲罰，而你非大曜皇族血脈的事情，就會在天下人麵前暴露出來，到時候，不止是你，還有你心愛的女人，你們的處境，將比現在，更加的尷尬十倍。”
“我提前戳破，還不惜立下天價的契約，說服曜帝，讓我把你帶出來，我這麽做，絕不是真的痛恨你，要折磨你討好曜帝，我如此做，是為了帶你遠離大曜那個是非之地，更是為了我們兄弟倆一起攜手，開創玥國的未來。”
“三弟，這麽久了，龍神之力還是將你無可奈何，你一定有過人之處，隻要你幫我，獲得龍神之力，得到了這天下，我願意與你共享，屆時，你跟心愛的女人，想要辦多麽盛大的大婚慶典，便是舉國之力，我都大力支持。”
楚少衡好似凝結了冰川的瞳仁，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大婚……慶典……
那些被可以冰封起來的人和事，掙紮著衝破冰層，浮現出來。
他想起那一日，禮部的人來找他，說聖後娘娘的旨意：他雖是親王，但因為不是娶妃，反而相當於是做了郡主的郡馬，所以，不能祭天地、告太廟，更沒有資格，將血放入聖器之中，享受聖器的養護。
他那時，一心想給心愛的女人最盛大的婚禮，以為聖後故意為難，他沒有理會聖後，直接把禮部尚書，叫道了他喊了無數次父皇的人麵前。
那個人向來疼愛他，立刻叫聖後過來，一番爭執，聖後讓步，他們的大婚，可以祭天地、告太廟，隻有將血放入聖器，聖後堅決不同意。
而他，更是寸步不讓。
更湊巧的是，天音司來報，聖器不見了。
楚少衡對聖後的憤懣，在那一刻，達到了沸騰的頂點。
虎毒不食其子，而生下他的那個人，卻對他仇恨之至，仇恨到就連他最重要的日子，她也不放過大加添堵的機會。
他沒有想到，原來，聖後痛恨他，是情有可原的。
因他的存在，本身就該遭到痛恨。
原來那一次，聖後並不是為了給他添堵，而是……保護他。
可是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
所有虛妄的東西，都將在大火中焚燒殆盡，露出最本質的麵貌來。
楚少衡小的時候，曾經見過一位皇叔，因為處處留情，就常用這種方法來驗證孩子是否為他的血脈，所以當大火燃起，他很快就明白了。
和城外，被他誤殺之人，臨死前驚詫又詭異的樣子，又重新浮現出來。
他想，原來如此。
夕陽更加的西斜。
殘陽如血，從天邊漫射開來，更加的紅得明豔，美得讓人心顫。
就像是那一日，他跟她在楓山山頂，看到的景象一樣。
那日，她拉著他，坐到山頂的石頭上，看落霞孤鶩，聽風吹楓葉嘩啦，跟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聲音輕輕淺淺，比天下的任何一種樂曲，都要好聽。
楚少衡忽然覺得有點恍惚。
好像陷入了一個不會醒來的噩夢。
他下意識的握緊了一樣東西，紅線編織而成的同心結，綴有白色的玉佩，溫潤的暖玉，就像是她的笑容，她的聲音一樣，輕易的，讓人從心裏泛出暖意來。
她笑著，將苦心練成的丹藥交給他。
“我希望，等我從巫茲回來的時候，你恢複成了那個名震天下的劍鬼。”
她走著，因為不想傷離別，所以背對著他前行，一邊擺手一邊大聲的喊。
“準備好婚禮，等我回來成親。”
忽然有破風聲傳來，隨即，什麽東西沒入心口。
楚少衡還未從記憶裏回過神來，甚至感覺不到痛，隻是愣愣的，看向胸口。
胸口上，插著一支箭。
劍尖穿透他的胸腔，沒入後背。
有鮮血噴射出來。
楚少衡驀然笑了，笑得鮮血橫流。
原來，不是噩夢，這就是他的真實。
隻有她，才是他的夢，是他腐爛而惡臭的人生裏，唯一明媚而溫暖的夢。
握不住的美夢。
他身體向後倒去，手中的同心結也滑落在地，金瑩剔透的暖玉，碎成一地，又被流淌的鮮血染紅。
那聲音，像極了夢碎的聲音。
耳邊傳來一聲巨大的怒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