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原罪
天色暗了下來。
滿地的鮮血就地凝結成冰，大片大片的殷紅，觸目驚心。
空氣中濃鬱的血腥味，已經被北風吹散了，隨著蓽撥的油爆聲，另一種奇怪的氣味彌漫開來，像是皮肉燒焦的味道，讓人隱隱作嘔。
這味道，讓領著甲兵安營紮寨完畢，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一會兒的言傾，猛地皺眉，繼而翻身跳起，掀開厚重的簾子，大踏步走出來，直接走到熊熊燃燒的火堆旁，不出意外的看到火堆裏的殘肢斷臂。
盡管已經有所預料，但看到此景，言傾額角還是青筋跳起，“夠了！”
雲墨轅正專注將白龍騎士的屍體大卸八塊，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怎麽？影衛大人覺得本王這樣做，太殘忍了？”
他忽然哈哈哈的大笑起來，“那是你沒看到，有人被雲墨軒製成活屍，以供驅使的樣子，如果看到了，你一定不會阻止我，因為我這樣做，是為了掃除隱患，以免這些屍體，受邪術的召喚，化成活屍，攻擊我們。”
他說著，將新卸下來的一條腿，又扔進了火堆裏。
“隻有燒了他們，才能一了百了。”
熊熊烈火，照出他充滿血跡的臉頰。
玥國皇族雲氏，因受龍神之力代代庇佑，受龍氣的影響，皇族血脈，個個長相出眾，雲墨轅更是個中翹楚，龍眉鳳目，五官大氣端正，若是懂得麵相之人看到，無不暗自驚歎一句帝王之相。
然而此刻，他臉上血跡斑駁，唇角的笑容陰毒嗜骨，原本略帶金色的雙瞳，倒映著烈火，被烈火染紅，哪裏還有半分人中龍鳳的影子，根本就是從幽冥最深處爬出來的惡魔，讓人從腳底板竄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言傾不動聲色的將那股寒意壓下去，冷冷的看著他。
“那你可以直接燒了他們，何必還要分屍？”
雲墨轅眸光閃了閃，隨即唇角微勾，竟咧嘴笑了。
“因為我忍不住啊，一想到他們這群人，此前滿處的追著我，要將我趕盡殺絕，還給我冠上逆賊的帽子，我就忍不住，想要將他們剁成碎片。”
他的目光，隨著話語，也越來越亮，手中的劍，驟然迸發出一道刺眼的紅光，紅光閃過之後，地上剩下的屍體，都變成了碎片，就地自燃起來。
皮肉和骨頭燒焦的味道，在空中彌漫開來，所有的甲兵頓時全吐了，連隔夜飯都吐了出來，尤其言傾離得最近，臉上身上，都是屍體燒焦後的屍灰，隻覺得渾身像是針刺一樣，又像是無數隻螞蟻啃噬，奇痛無比，奇癢難耐。
他再也忍不住，拔足奔向不遠處的一個小冰湖，跳進了湖中。
湖水很快將他淹沒，刺骨的冷，卻也將身上的屍灰洗淨了，趁著夜色，言傾又趕緊跑回軍營，就那麽一小段路，回到帳篷裏時，他的頭發眉毛和衣服上的水，都結成了冰，幸好帳篷中生了火，才沒讓他直接凍死。
就著火和內力的催發，不多時，衣服上生氣嫋嫋白煙，暖合起來，袖中也有什麽東西掙紮著蹦躂出來——竟然是一條色澤璀璨的錦鯉。
這條錦鯉還吭哧吭哧的，首尾蹦躂著，蹦到了不遠處的水盆裏，好似終於鬆了一口氣，擺著尾巴吐泡泡，遊曳起來。
言傾驚呆了，下意識朝帳篷中另一人說道：“殿下，這錦鯉是成精了吧。”
竟然會趁他下湖期間，鑽進他的袖子中，讓他將它帶出來，還會自動找水盆安歇，不是成精了，是什麽？
帳篷中另外一個人，正是方才被關押在囚車中，被換顏丹變成雲墨轅的楚少衡，此刻，他恢複了本來的麵目，人也從囚車被轉移到了主將的帳篷之中。
隻是，無論是囚車還是主將帳篷，無論是雲墨轅的麵容，還是他自己本來的麵貌，他根本無知無覺，外人說什麽，他似乎也聽不見，他隻是呆在那裏，渾身死氣沉沉，像是塊人形的石頭，又像是個活死人。
自從那一日，太子楚韶華滅了大火，將他帶出來，他就一直是這幅模樣。
所有的生氣，似乎已經被那場大火給焚燒幹淨了。
留下來的，不過是一具活屍。
言傾甚至敢肯定，楚少衡這樣的狀態，根本無需給他的雙手和雙腳上縛仙索，因為他不會跑，那個令聖後崩潰，讓曜帝震怒的真相，同時也擊垮了曜王的心神。
抽幹了他的希望和活力。
那一天，就在法陣起作用，大火燃起的時候，言傾透過窗戶，看到年輕俊美，眸光含著溫柔，憧憬著大婚場景的曜王，下意識的揮手滅火。
身為劍鬼的修為，自然有上百種方法來滅火。
隻是，那些滅火的方法，在這一刻，都不起作用了。
那天，言傾看著楚少衡眼中的溫柔和憧憬，在大火中，一點一點的消退下去，直至隻剩下幽微的一點光。
而那點光，也隨著楚少衡劃破手腕，滴血入火，火勢不僅不滅，反而更甚，順著他的衣角燃燒起來時，全部的泯滅了。
那一瞬間，言傾想到了腦中閃過一句話：雖生猶死。
可是這一切，原不是他的錯。
作為保衛曜帝安全的影衛，言傾最是清楚不夠，這位‘二皇子’，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大曜的事情，也從未辜負過曜帝的期許。
可是偏偏，親密無間的父子，變成了仇人。
此前有多看重，有多寵愛，在知道真相的時候，就有多憤怒和仇恨，而帝王之怒，傾國之恨，隻怕隻有把仇人的血脈，仇人的子民，都血洗幹淨，才能得以平息。
隻可憐，這個生兒被丟棄黃泉境，艱難的長大成材，又曆經重重艱險，終於要跟心愛之人攜手此生的‘二皇子’，此生，隻怕再難如願了。
言傾心裏忽然生出強烈的不忍。
尤其是，再看到方才雲墨轅的殘暴之後，他的心不由的偏向了楚少衡，低聲道：“殿下，你沒做錯什麽，屬下知道，聖上，心裏也是知道的，隻是聖上暫時被憤怒蒙蔽了雙眼，等他稍微冷靜下來，想起這些年，殿下的忠心耿耿，他會心軟的。”
餘光瞥到水盆裏的錦鯉，像是找到了重要的證據。
“這個錦鯉，就是征兆，錦鯉是吉祥如意的象征，這等天氣，且是在如此荒蕪的邊境，竟然遇到了錦鯉，還是這條錦鯉主動的撞上來，說明殿下的事情，定有轉機。”
他絞盡腦汁的開解，可惜楚少衡一如既往的，不聽不問，沒有回應。
言傾隻得放棄，歎著氣出去了。
帳篷重新合上之後，賬內想起一道麻木冰冷的聲音。
“我沒做錯，隻是從出生起，就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