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偷天
那一晚，林相在後園的蓬萊紫蘭下，站了一整夜。
第二天，相府從花草滿園，精致秀美，變成了一片素白。
後來，林相總是好幾天都不回府，偶爾回來一趟，也都是滿身血汙，他常常換身衣服，把自己收拾幹淨，來抱一抱女兒，很快的，又匆匆出去了。
直到有一天。
林相又一次滿身血汙的回來，這一次，他還帶了隨從。
如同往常，把自己收拾幹淨後，他帶著隨從，來看女兒。
那天，他抱了女兒許久，陪她嬉戲，直到女兒玩累了，沉沉睡去後，他把女兒交給了隨從，“長寧，瑤兒就交給了，務必，保證她的安全。”
年輕的隨從躬身跪地，決心似鐵，“相爺放心，長寧以性命擔保，一定會攜蒼鷹軍，把小姐安全的送到昆羣山。”
可是盡管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謝長寧還是沒想到，一路上，有這麽多的惡戰。
朝廷的軍隊，各派集結而組成的修士，神秘的追兵，暗族派出的陰邪殺手……蒼鷹軍上下浴血奮戰，總算扛過了一場又一場的惡戰，終於來到了永江，隻要渡過了永江天險，進入昆羣山的地界，就能安全了。
永江兩邊都是懸崖峭壁，要渡永江天險，隻能走兩座高峰之間鐵索橋，那鐵索橋極其狹小，僅容一人通過，身材壯碩的男子，根本無法抱著嬰兒穿行，隻有身形嬌小的奶娘沈氏，才能勉強抱著嬰兒穿行。
蒼鷹軍守住關隘，攔住追兵，讓沈氏抱著小主人先走。
而這一次，追兵比之前的每一次都還要強大，他們不是修士，也不是人，而是強大的妖邪，妖邪用幻術，將林相聖山被圍攻慘死的景象，展現在蒼鷹軍眼前，動搖他們的意誌，又‘劫持’了林瑤，激起他們的怨恨，蠱惑蒼鷹軍墮邪。
神智大亂的蒼鷹軍，根本無力分辨幻境與真實，更無法注意到，沈氏抱著小主人走到永江對岸的山峰後，朝著小主人伸出了邪惡之手。
“終於拿到了，不枉我這一路跟著你這黃毛丫頭出生入死，有了換顏丹，再加上這護身法寶，我可憐的女兒，就能夠換一張漂亮的臉蛋，平安的過一生。”
沈氏搶走掛在小嬰兒脖子上的玉葫蘆，將小嬰兒朝山崖底下一送。
千鈞一發之際，嬰兒手中小小的木鳥玩具，迸發出金色的光芒，像一團金色的雲朵，托起直直下墜的嬰兒，在即將碰到江麵的時候，金色的雲朵又變成了木盆，托著小嬰兒，順著飛瀑，消失在一片白色的水花之中。
所有的幻境，在這一刻，也全部都消失了。
隻剩下無邊的黑暗和陰寒。
楚少衡身形晃了一晃，眼中的所有光亮，也被黑暗覆蓋。
喉嚨和鼻腔，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呼吸不過來，他忍不住咳了一下，一咳起來，就牽動了心肺，五髒六腑都火辣辣的疼，他的手下意識的抓住心口的位置，似乎隻有將五髒六腑挖出來了，這種疼才會得以緩解。
那些曾經被他忽視過的細節，也在這一刻，清晰的重新浮現。
他記得，瑤兒很乖巧的，自己躺在搖籃裏，抱住玩具蛋都能自得其樂，不哭也不鬧，但是沈氏抱她的時候，她就常常的哭鬧。
他記得，瑤兒很黏他，他每次抱她的時候，她的小胳膊總是亂晃，一會兒想要抓他的頭發，一會兒想要摸他的臉，每次將她放開的時候，她總是不情不願。
但是那一次，從沈氏手中接回來的‘瑤兒’，很怕他，看他的眼神，也很陌生很驚惶，他一直以為，是因為相府乍逢劇變，她被嚇壞了。
他還記得，將她秘密送到九霄山之後，因為怕露出半分蛛絲馬跡，給她帶來殺身之禍，他不敢去看她，隻能從秘密照顧她的那人的來信中，了解她的成長狀況，後來有來信說，為了搶一株靈草，她暗中慫恿師兄弟打斷了一個女孩的手；為了一根漂亮的簪子，她指使人畫花了跟她搶簪子之人的臉……
他看到那些信，將心裏的異樣全部都壓了下去，隻是想，若是有爹娘保護和教養，她定不會是這樣，也定是因為她在繈褓之中，就遭受顛沛流離，性情才會變成了這樣。
瑤兒……阿芙……
眼前交錯變化著兩張臉，一張是明眸皓齒的少女，一張是粉嫩白皙的小嬰兒，在這一刻，他徹底了理解了阿芙拒不接受而跑掉。
因為接受現實，意味著，必須完全承受現實帶來的痛苦，而人處於保護自我的本能，會自動開啟防禦機製--如果現實讓人太痛苦，那何不，繼續著謊言。
那些被他忽視過的細節，那些被他壓下去的異樣，以及這些年來，他暗中走到了九霄山無數次，卻從來沒有一起去見沈清瑤，也許，潛意識裏，他根本是在害怕，害怕看到這個‘林瑤’，除了皮相，沒有任何一點，與她的爹娘相似。
害怕真正的林瑤，早已在那場大禍中死去。
幸好，幸好她還活著，幸好，她來到了他身邊。
有如海嘯般的狂喜，取代了痛楚，填滿了心髒的每一處，就連血管裏的血液，都歡唱的在流動，楚少衡忍不住笑了，在這陰寒森冷的北鬥七星陣中，喜極而泣。
這笑聲，在寂寂無聲的黑暗中驟然響起，讓金絲鳥身上每一根絨毛都倒豎了起來，它心裏發毛，忙從乾坤袋裏翻出一顆夜明珠，瑩潤的珠光，讓周圍總算有了點光亮和暖意，讓它終於看清了楚少衡的情況。
鼻子和嘴角全是血的楚少衡。
金絲鳥直接被嚇哭了。
“喂！楚大仙，你別嚇我，你千萬不能死啊！”
楚少衡隻覺得滿心的歡喜，心跳得很快，連帶頭有些暈眩，他想叫小金別叫了，他肯定不會死，他欠它家主人那麽多東西，還沒有償還，他怎麽會死。
然而一開口，不知道怎麽的，頭暈得更厲害了，眼皮也控製不住的，沉了下來。
金絲鳥驚恐的尖叫，瞬間貫徹了整個北鬥七星陣。
逃避的跑到最遠的那座山底下，正逮著黑龍狂揍的舒芙，手下的動作驟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