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辛苦

  杜仲毫不遲疑地收下一百兩銀票,帶著自己的醫僮,隨紅衣再一次進了觀嵐居。


  他這一次來得比上一次快太多。


  周節婦完全沒有準備,她披著灰裘長襖走出前廳大門,打算送周嘉佑出院子去。


  兩方人馬隨後就在院中長廊之下碰個正著,便都停住了腳步。


  周嘉佑本來低著頭在和周節婦話。前方突然出現一雙皂色靴麵,而且這靴子的主人還定定地站在原地,不懂得避讓。他先前向黎敬生所求之事開展得十分不順利,又再沒了一百兩銀子,心中火氣早已過旺。現在還被人堵在長廊上,火氣更添三分。


  他心火衝腦,熱氣燒紅了眼,也沒看清楚堵路的人是誰,就怒聲大罵,言語盡是粗鄙之詞。周節婦急忙在一旁拉扯他的衣袖,又暗暗瞪著他,朝他使眼色。


  奈何他性子太莽,根本沒有發現她的暗示。


  直到他把一腔怒火,通過低俗不堪的言辭,胡亂排解出來。他的頭腦終於稍微清醒了一點,這才察覺到杜仲的人品樣貌和衣著打扮,與黎府中的下人截然不同。跟在杜仲旁邊的醫僮,雖是一身下人裝扮,但也氣度不凡,不是那種可以隨便欺負的人。


  “這……他們是誰?”


  後怕令周嘉佑口中的怒罵聲戛然而止。他努力露出一絲尷尬的笑意,頗覺抱歉地對杜仲及其醫僮笑了笑,而後靠到周節婦耳側,低聲詢問眼前這兩位年輕人的身份。


  “哎呀,大哥,你也真是的,人都還沒有看清,你就擱這兒瞎嚷嚷什麽啊!”周節婦一巴掌拍開周嘉佑的肩膀,氣到聲音都變得尖厲起來。


  她快步上前,站在杜仲身旁,雙手呈托桃狀地指著他,諂媚地笑著作介紹:“我不是讓紅衣去請杜神醫過府嗎?這位就是杜神醫,邊上這位則是他的醫僮。”


  杜仲的臉色黑得就跟夜色似的,沒有因為周節婦的討好而轉亮一些。


  他顯然還在計較剛剛周嘉佑的無禮言行。


  他的醫僮心胸倒是很大度,首先揚起笑臉,對周節婦和周嘉佑作了一揖行過禮。但他也隻是行禮而已,沒有開口打圓場,氣氛依然叫人無法放鬆。


  此時,站在周嘉佑後頭的全俞瓊,自作主張地跑過來。她推開站在杜仲跟前的周節婦,自己挨到杜仲身邊,一雙瘦削如爪的手揪住他的衣袍,像是在向他撒嬌一般地呶起嘴巴,希望他不要將周嘉佑的無禮之舉放在心上。


  全俞瓊的容貌雖不是上上之姿,最起碼也是一個清秀佳人。


  她女人般的嬌態,看著是有些做作,可也極其甜膩。尋常男人見了,定然得給她幾分薄麵,將往事當成是過眼雲煙,一笑作罷。


  杜仲的反應卻讓人看傻了眼。


  隻見他如同不心碰觸到了某些汙穢之物那樣,猛地一下跳開來,離全俞瓊的距離至少有一丈遠。這還不是最讓人傻眼的。


  最讓人傻眼的是,他竟然還模仿身懷六甲的婦人,用寬大的袖子捂著嘴,趴在走廊一側的柱子上,作出惡心反胃的姿勢。


  全俞瓊霎時臉紅得恰似被人連扇了幾十個耳刮子。她狼狽至極地拖著裙擺,飛快地跑進了自己的臥房,然後用兩手抱住肩頭,將腦袋埋在雙膝之間,縮在床角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周節婦、周嘉佑和全俞華等人,轉過頭去看了看全俞瓊跑走的方向,又回過頭看了看仍舊在嘔吐不止的杜仲。不知是該先回去安慰一下自信心嚴重受挫的全俞瓊,還是先將杜仲大罵一通。


  他們猶豫不決地你推推我的手臂,我踩踩你的腳尖,沒有一個人願意帶頭過去責備杜仲的不是。怪隻怪杜仲是他們極力想要巴結的人,更何況這事還是全俞瓊自己先黏上去的。不過,若是換作了別人,他們肯定會一哄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他一個半死再。


  氣氛比之先前越發壓抑。


  院裏隨侍的丫環們都斂眉低目,不敢亂看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生怕會被周節婦逮住當作出氣筒。就連紅衣都很自覺地挪開了好幾步,有意識地遠離暴風口。


  整個觀嵐居裏,隻有杜仲假得不能再假的嘔吐聲。


  形勢一解即發之際,杜仲的醫僮忽然走到杜仲背後,遞過去一塊手帕。


  接著,他又同周節婦等人解釋:“師父患有厭女症,不能和女性接觸。他會作此種反應,純粹是病因使然,與全姐無尤。”


  周節婦一行人聽了這一番解釋,反倒愈加迷茫。他們從來不知這世上居然還存在患有厭女症的人。可惜他們都不是大夫,一時也不好反駁。隻得一麵暗罵醫僮的借口得好,一麵盯著杜仲瞧,好奇他如果真的患有厭女症的話,今後要如何娶妻生子。


  過了一會兒,杜仲總算嘔吐完畢。


  待他轉過身來,臉上的笑容幾近刺眼,嘴邊也幹淨無比。


  周節婦最先回神,訕笑著請他和他的醫僮去屋裏坐。


  包括周嘉佑在內的所有人,便一起往前廳那邊走。


  杜仲第一個走進廳門。他也不跟周節婦客氣,自個兒在堂前主位上坐定,還用指尖輕輕敲點案台的邊沿,等著有人上前給他奉茶。


  周節婦親自過來給他端茶倒水,之後就請他再幫自己一個忙,跑去和黎敬生打個招呼,向其言明她的身子已經大好,不日即可下床走動。


  杜仲端起茶杯,淺嚐一口,隨後點頭微笑:“黎夫人花一百兩銀子請我過來,就是為了這樁事啊。這事好辦呐——”


  他故意打住話頭,又喝了一口茶,再把話完:“——加付二百兩就行。”


  “還要加付二百兩?我們不是已經給了你一百兩銀票了嗎?”


  這話不是周節婦答的,而是周嘉佑答的。因為現在周節婦絕對不會動用自己的銀兩,他才是最後付錢的那個人,當然要討價還價一下。


  杜仲從袖袋中掏出周節婦之前派紅衣送過來的那一百兩銀票,用指頭彈了彈銀票的紙麵兒,頓時響起“撲簌撲簌”的聲音。


  周節婦與周嘉佑麵麵相覷,不解杜仲為何要彈銀票。


  誰知杜仲竟邊彈邊:“這一百兩是請我過府的辛苦費,要辦事自然要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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