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脈
黎雀兒沒有跑去興秋閣向黎敬生告狀。
周節婦反倒帶著她的四名兒女來到了宿溪院。
她的三個女兒現在都住在黎府右側的觀嵐居裏,就在黎雀兒的宿溪院附近,兩者相距不過半裏來的路程。
她的兒子目前仍然跟著她一起住在興秋閣中。黎敬生早已吩咐管家給她的兒子安排了一處單獨的院子,她卻不讓自己的兒子搬過去,非要他留在興秋閣裏過夜。如此一來,他和黎敬生每都朝夕相處,彼此之間的感情可以增進得更快。
黎府上下的人都明白周節婦心裏打得是什麽如意算盤,但沒有人點破此事。
管家也還是照著府中嫡係正出的規矩,給她的三個女兒每個人都撥了一個貼身丫環,兩個幹粗使雜活的丫環。至於她的兒子,除了三個丫環以外,還另撥了一個書僮和兩個廝給他。
今日周節婦帶著她的兒女們一起來宿溪院,後頭跟著的丫環婆子就跟一串螺仔兒似的,多得數都數不過來。
宿溪院的門前走廊站不下,孫媽媽隻好讓跟過來的丫環婆子們在內院的欄杆下麵歇著。其餘的廝,則被擋在外院,不得入內。
周節婦高高揚起麵孔,兩手揣在腹前,以誥命夫人一般地姿態站在走廊中間。
她身形扁瘦,梅紅色的大袖長裙完全撐不起來,頭上戴的珠釵首飾又過多,本就令她的整體形象顯得有些頭重腳輕。此時再作出如同誥命夫人入宮朝見時那樣莊重的姿勢,透著一股不出來的古怪不,跟她之前和藹可親的樣子也大相徑庭。
站在花廳門檻旁邊迎接的黎雀兒,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並沒有多言。
孫媽媽和棠葉一幹人等,分站在門外兩旁,低頭彎腰地對周節婦行了個福禮。
“奴婢見過夫人、四位公子姐。”
她們的聲音很整齊,吐詞也異常清晰,像是事前進行過訓練那般。
可她們對周節婦的四名兒女的稱呼卻很模糊。
周節婦的貼身丫環紅衣立即不滿,她心裏還記著先前孫媽媽和棠葉不準她進宿溪院內院的事情,這下子新仇加舊恨,正好一起還回來。
“孫媽媽,你可算是黎府中當之無愧的老人了,怎麽還跟個不懂事的丫環一樣。這家裏的主子們到底該如何稱呼,你怕不是老糊塗,全都給忘了不成。哪有稱自家少爺為公子的,還不快快改口,莫要叫人笑話!”
孫媽媽悄悄撇了撇嘴,盯著自己鞋尖上的繡花麵兒不作聲。
紅衣仗著周節婦在這裏,聲音越發大了些:“有你們這樣欺侮主子的嗎?這要是換作別家,準得逮著你上公堂,先用水火棍打你幾棍子再!”
“紅衣,不得無禮。”
周節婦輕聲喝退紅衣,回轉身來走到孫媽媽麵前,滿麵笑容地握住她的雙手,又:“咱們初到黎府,大家都還有些生分。孫媽媽不認人,也是應該的。”
她這話時,語氣非常溫柔,臉上的笑容也很充足,與她剛剛擺出來的莊重姿態截然不同,不禁叫人迷惑,她究竟有幾副麵容,其中哪一副又是真的?
“俞華,來,你過來見見孫媽媽她們,讓她們好好記住你的臉。”
她朝自己的兒子招了招手,待他走過來幾步,便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到孫媽媽跟前,讓他向宿溪院的所有下人們問好。
她的兒子全俞華雖然年紀不大,隻有十五歲,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但他的氣度卻很大,竟然真的鞠躬行禮,細聲細語地對著孫媽媽和棠葉等人問好,沒有半點闊家少爺的架子。
不僅如此,他還特意走到黎雀兒這邊,也跟她問了一聲好,還喚她“妹妹”。
黎雀兒微微欠身,沉默地回了他一禮。
孫媽媽和棠葉兩個卻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想著:記住你的臉又怎樣,即使把你的臉刻在我們的心坎上,你也是姓“全”的人!想做我們黎府的少爺,門都沒有!
哪曾想這全俞華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他看孫媽媽和棠葉她們不搭理自己,決然不肯開口尊他一聲“少爺”,便給黎雀兒施壓:“妹妹,你都願意認我了,孫媽媽卻還不鬆口,莫不是不喜歡我呆在黎府裏麵。不如我去跟黎叔,讓我一個人回全府居住吧。”
是的,他沒有改姓黎,也沒有改口認黎敬生作爹。
此刻他居然又口口聲聲地喊黎雀兒為“妹妹”。
這輩分也不知是怎麽算的,真是亂了套了。
黎雀兒心中頗覺好笑,她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瘦弱不堪的少年。
他一襲純白儒服,看起來文質彬彬;樣貌也許是隨了周節婦,生得臉蛋尖尖下巴窄窄的。不過他的一雙眼睛倒是十分明亮,應當是隨了他已經去世的父親。
聽他的父親去世很久了,不知他是否還記得自己父親的音容笑貌。
“你不要和她們計較。”黎雀兒拋開腦海中的紛繁思緒,笑著對他道,“她們隻是見著生人不太適應,等過些日子便好了。這廊上風大,我們還是進屋去聊吧。”
黎雀兒沒有押著孫媽媽和棠葉二人向全俞華低頭,而是給了她們一個台階下。
周節婦和她的四名兒女都麵露不悅,但也不得不先跟著黎雀兒進了花廳。
一行人在花廳坐定。
棠葉和兩個屋內隨侍的丫環趕緊看茶讓座,那架勢不像是對待主人,倒像是對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周節婦臉色更加不好看,她壓住火氣,端起茶杯貌似要喝茶,眼睛卻瞟向坐在主位上的黎雀兒,旁敲側擊地提點:“不管是什麽身份,隻要坐了這客位,下人們便隻當是客人,不當是主子呢。”
她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黎雀兒讓出主位來,給她這個當家夫人坐。
偏生黎雀兒喜歡別人有話直,見不得別人拐彎抹角。
周節婦越是這樣隱晦曲折,她越是不想如她的意。
是以,她假裝沒聽見有人話,自顧自地垂首喝茶,將周節婦的這番提點當作是耳邊風。
坐在周節婦身邊的全俞華想替她幾句話,反倒被她用眼神給製止了。
隻見她笑著放下茶杯,兩手極致柔情地覆蓋在自己的腹部,未等黎雀兒和孫媽媽等人反應過來,她就放出了一個驚大秘密。
“我知道,雀兒你是在介意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脈聯係,但我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親弟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