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親
荊越國,仁安年間,盛夏。
京城正央街黎府右側的宿溪院中,黎家大姐黎雀兒的閨房裏。
一名容貌娟秀的女孩端坐在花廳圓桌旁,她微微低垂著頭,菱紅嘴角掛著客套的笑容,一雙清麗的杏眼中卻隱藏著深深的無奈和倦意。
任誰一大早就被人嘰嘰喳喳在耳邊了一大通,心裏都會不耐煩。更何況,這不識趣的媒婆,還是來給她爹黎敬生當客的。
終於,她抬起頭打斷了媒婆的辭:“劉媒婆,你不要再了,這件事我是不會同意的。爹爹若一意孤行,便隨他去。要我點頭,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劉媒婆手絹一甩,湊到她麵前訕笑著:“哎吆,我的大姐誒!自古以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經地義的事情,你怎麽能逼著黎老爺打一輩子的光棍呢!他要續弦,也是為了替你找個娘,好幫著他一起照顧你嘛,你就答應他吧!”
“我可沒逼著他打光棍。”黎雀兒一對彎彎的柳葉眉略略起了些褶皺,“我已經過,一切都隨他去,他要怎樣都行,我如何做得了主。”
“大姐,你這麽不就是在耍性子麽?京城裏的乞丐兒都知道,你是黎老爺的心肝寶貝,你要是不點頭,他哪裏敢隨隨便便娶個女人進門啊!”
黎雀兒眉間紋路愈深,她撇開眼望向進門走廊處的朱紅欄杆之外,欄杆下方的庭院裏綠樹成蔭,院子中間還有一個人工開鑿的葫蘆形水池。
池中的荷花開得極豔,瓣尖兒鮮紅耀眼,比月季還要勾人,絲毫不見荷的清雅。
這荷花就跟她爹想要娶的女人一樣,雖有人人稱道的節婦名聲,但明眼人都知道,一位注重德行不會輕易出門的節婦,怎會有機會認識外頭的男人。可那位周姓節婦不僅動作極快地與男人互許了後半生,而且,還想在半月之內入主黎府。
最讓她無法接受的一點是,周節婦膝下已有四名兒女。這也就意味著,隻要婚事一敲定,她會馬上多出四個毫無血脈關係的手足。
黎敬生可是一個獨身十年,為了女兒從不曾提及續弦的男人。
該是何等厲害的女人,可以服他這樣一個資深女兒奴,輕易地接受其他四個非親非故的孩子?
一開始,黎雀兒猜想她爹是不是著了別人的道,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她跑去跟他商談,卻發現他的腦子清醒得很,並不是一時糊塗做下的決定。
得知女兒不認同以後,他一連好幾請媒婆到她的宿溪院裏來情。就盼著她能點一個頭,他好盡快置辦婚禮。
“老爺為何這般著急?”黎雀兒的貼身丫環棠葉見主人麵露不悅,趕緊站出來將劉媒婆往旁邊拉開了些,“是不是周節婦已經有了老爺的骨肉,怕玷汙了名聲,所以想立即進我們黎府的門?”
劉媒婆腳跟一跺,右手翹起蘭花指在棠葉的額角輕戳了一記:“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兒!人家可是有名的節婦,雖沒有立牌坊,好歹街坊鄰居們的反響都不錯。你一口一個骨肉,豈不是把人家往火坑裏推麽!”
棠葉麵帶笑意,裝作十分受教的樣子,稍稍側身故意躲遠了幾步。
對於黎敬生非要迎娶周節婦一事,棠葉的想法與黎雀兒相仿,躲開之後,她便嘻笑道:“好好的一個節婦如何認得我們老爺,還死纏著要進我們黎府的門?你莫欺我們年紀,我家姐以及黎家的下人們心裏可都跟明鏡兒似地。進我們黎府的門容易,想管我們黎府的事,可不容易。你還是回去勸勸那位周節婦,叫她識相一點,去找一塊容易啃的骨頭吧!”
“嗐!”劉媒婆扭頭朝地上輕啐一口,又嗔怪地斜眼瞪著棠葉,“丫頭片子越越沒個正經!你還是幫我勸勸你們家姐,免得黎老爺真的動了氣,到時候那場麵可不太好看。”
黎雀兒聽她言辭間似有威脅之意,非但不害怕,反倒掩口笑起來:“爹爹決定好的事情,我做女兒的不會多什麽。同樣地,我決定好的事情,他也不能逼我改變主意。如今我決意不點頭,他若生氣,盡管過來把我的腦袋往下摁。”
勸也罷,威脅也罷,黎雀兒一徑油鹽不進。
號稱一張嘴就能遍全京城的劉媒婆在宿溪院裏碰了個灰頭土臉,無奈已經收的加上未來可以收的媒婆禮太豐厚,事情不能夠半途而廢。
黎雀兒這兒不通,她腦子一轉,反過去跟黎敬生。
她先將那位周節婦的美貌和能幹大肆誇讚了一番,又含蓄地批評黎雀兒乖覺、不懂得體貼長輩。
接下來,她又除了黎府以外,還有很多人在排著長隊等著迎娶周節婦進門,那些人當中又有多少個是巨商富賈之類的,雜七雜八地了一大堆。當然,事實是,並沒有任何巨商富賈去周節婦家裏提過親。
黎敬生起初聽她自己女兒的不是,還有些生氣。
到後來聽到她講周節婦還有其他的追求者,他就開始心慌,背在手在書房裏走來走去,一張溫和儒雅的臉上滿是憂慮。從他修剪整齊的髭須、幹淨得體的衣著來看,年輕時一定是個風度翩翩的俊郎君。
劉媒婆見激將法起了作用,忙又添油加醋,把周節婦的家人們都成是巨商富賈予取予求的馬屁精。
其實周節婦的公公婆婆早些年間就已經去世,伯公叔公家也不常來往;家裏的兩個叔子都在外地打拚,沒事的話,一般不會到京城來。與周節婦關係較為親近的是她的街坊鄰居們,但他們完全不讚成這門婚事,他們都希望周節婦能一直守節。
為人老實的黎敬生把她的話當了真。
情急之下,他便一拍腦袋決定讓媒婆去請對方家裏的人過來議親。
“好嘞!您放心,我會跟對方好好的!”
她訕笑著,等黎敬生又給她包了幾錠禮金後,就歡喜地地出了黎府,趕去周節婦家裏賺另一筆禮金。
有兩個非常不稱職的灑掃仆人,一直守在黎敬生的書房外頭。
其中一個在劉媒婆走過書房側邊的庭廊時,丟下掃帚就往後麵的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