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凋零與荒蕪
木柵欄在鐵鉤之前脆的像是一張紙一樣，咔嚓的破碎聲響起的一剎那，鐵鉤已經穿破木柵欄，向著坐在不遠處的卡羅琳直飛而去。
艾莉娜漂亮的眸子里倒映著那冰冷的鐵索，她咬緊牙關，右手將長劍用力向著那個方向甩出，試圖能從半途將鐵索斬斷。
可數米的距離豈是能如此輕易跨越，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碩大的鐵鉤飛向卡羅琳，彷彿已經能夠看到下一秒小姑娘的頭像一顆炸開的西瓜一樣碎裂的場景。
在鐵鉤要飛至卡羅琳頭部的一瞬間，她甚至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不敢去直視這下一幕將發生的事情。
但應該響起的聲音——無論是鐵鉤砸碎肉體的聲音，亦或是奇迹的來自她的長劍斬斷鐵索的聲音，都沒有響起。
她感覺鼻尖一陣陣地發涼，這陣涼意並非來自於寒風，而是一種彷彿從身體深處冒起，要覆蓋全身的涼意。
艾莉娜睜開眼，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她莫名地感覺到些許畏懼。她也不知道是在害怕看見可能發生的慘狀，還是因為可能看到什麼其他不可名狀之物。
然而當艾莉娜真正看見前方發生之事時，才發現眼前發生之事所能帶給自己的震撼，遠超過自己的想象。
蒼白的雪，翻滾的迷霧，四周的背景都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到了那個本坐在雪地上少女身周十米內之時，無論是雪還是霧，那一片區域內的所有東西，都鍍上了一層怪異的顏色——似乎是灰色，但與她這麼多天來一直見的灰色比起來卻要更加地「慘烈」，像是一個旋渦，只要多看一眼，就會被迫陷入其中……
而她此時已經深深陷在了那片旋渦之中，四周都是一片滑膩的東西，讓她感覺像是那次被冰哭藤緊緊纏住似的。這滑膩之物在她身上蠕動著，越陷越深，她想要叫出口，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任由那股寒意吞噬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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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詭的低吟聲直接響起在她的腦海之中。艾莉娜確信自己聽過無數次這個聲音，但它卻與自己所熟悉的有那麼些區別。它要更加低沉，更加成熟，帶著些沙啞，莫名讓她想到酒館角落裡晦暗燈光下，托著腮拿著酒杯，一口一口地抿著。燈光落在她銀白色的長發上，如瀑布一般的流淌，她的舌尖舔過濕潤的赤焰般的紅唇……
等等，那是……
卡羅琳？
這一瞬間，這種怪異的感覺盡皆消失了，無論是寒意，還是被拽入旋渦的窒息，在這一刻盡皆消失不見。她甚至以為自己剛剛產生了幻覺，匆忙地伸手在身上來回摸了幾下。
艾莉娜隨即回過神來，她再一次看向前方，那片灰色確確實實地存在著，但那種讓人覺得不適的感覺卻蕩然無存。
而在灰色的中間，之前還坐著的小小少女已經站了起來，鐵鉤懸停在她的身前，艾莉娜擲出的長劍也停在了飛向鐵索中段的半空中。
二者之上，皆是鍍滿了灰色。
隨後，她向前伸出手，細嫩的手指點在鐵鉤之上，輕輕一戳——
「咔啦啦！」
鐵鉤連同鐵索，突然碎成了無數灰黑色的小塊，砸落在腳下的雪地之上。不遠處隨即傳來一陣刺耳的慘叫聲，艾莉娜發誓她從沒聽過這麼難聽的叫聲，那是雜糅了無數聲音最讓人不適的音區，混合而成的叫聲——
那是憎惡的叫聲。
她扭頭向叫聲來源看去，卻見這段鐵鉤的主人，意圖傷害小小卡羅琳的憎惡的身上，灰色正在迅速地蔓延著，眨眼間便已經鋪滿了它的全身。
它奮力地想要扭動身體，將這層灰色從自己身上甩下去，但這卻無濟於事。當那層灰色徹底鋪滿的一刻，它的動作完全停滯了——
那完全由爛肉縫合而成的身軀，碎裂了。
灰黑色的一塊一塊從它的身上脫落下來，砸落在雪地中只是短短兩個呼吸的功夫，方才還如此威風的一頭憎惡，已經化為一地灰色的碎塊。
艾莉娜微張著嘴，還沒法接受眼前發生的事情——這都是什麼？這是卡羅琳做的么？她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丹亞在上，我是誰，我在哪？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長劍緩緩飛回了她的面前，甚至貼心地塞進了她的掌心中。
而不遠處，那白色短髮凌亂的小姑娘眸子的顏色不斷在棕色與紅色間切換著，同時嘴裡兩種聲音相互爭執著：
「看到了嗎，凋零與荒蕪——這是死亡能賦予你的偉大力量，遠超過其餘的……」那個此前低吟的成熟的聲音循循善誘著，光是聽著這聲音，就讓人莫名的浴血沸騰。
但稚嫩許多的卡羅琳的聲音卻一點都不給她面子，她嘟囔著嘴，打斷了另外一個聲音的話：「哎呀，你好啰嗦，我知道你很厲害，但你也就這麼點用。如果換做是西里爾在，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危險發生，而且那些叔叔們也都不會死……」
她說著說著，忽然難過了起來，發出了嗚嗚嗚的哭聲：「你別和我吹噓什麼死亡死亡的，你又沒法讓人活過來，這個陣地上那麼多的人，你也只能保護我和艾莉娜姐姐，你有什麼用？」
成熟的聲音在她那軟軟糯糯的哭腔責怪中尷尬極了，沉默了片刻，緊接著發出一聲嘆息：
「好吧，我就讓你見識一下吧。記住，這是為了讓你領略死亡的偉大，而非是為了幫助你——」
在這聲嘆息聲中，卡羅琳抬起雙手，輕輕拍了一拍。
於是，在這片第一陣地的上空，幽幽地響起了兩聲輕響：
「噠，噠。」
————————
輝翼步兵團的士兵們還在向後撤退著，但減員的速度遠超過他們的想象。跑得快並不代表能夠逃離險地，身後憎惡的鐵鉤可以輕易砸碎他們的身軀。
可跑得慢的更加沒有機會，憎惡身周的臭氣能夠讓他們立刻昏厥，隨後被毒氣奪去生命。更何況還有那些食屍鬼，它們尾隨著憎惡衝進人群，輕易地就能殺死躲避鐵鉤與毒氣的輝翼步兵團士兵。
但士兵們在身邊同伴倒下沒幾名之後，就意識到了這樣下去他們可能逃不走幾個。於是呼喊聲在士兵們當中響了起來：
「賽門、馬休、奧利爾、瓊納斯，你們繼續往後方逃。李斯特、艾布納，跟我回頭！」
一名中年的士兵大聲叫著，他話音落下，周圍立刻發出異議：
「開玩笑，摩菲隊長，這怎麼可能……」
他身邊那名叫賽門的年輕士兵立刻叫道：「要回頭也是我們回頭……」
「閉嘴！我命令你們，立刻撤退！」名叫摩菲的中年士兵面目扭曲，用力一推身邊腳步放緩的賽門。後者踉踉蹌蹌地向前跑了幾步，再回過頭時，卻看到摩菲已經義無反顧地扭過身，舉著長劍，向著那由憎惡與食屍鬼的聯軍迎了上去。
而同時，撤退的士兵中，幾個被摩菲叫到名字的士兵都扭過了頭，做出了與摩菲一致的動作——他們的年齡普遍偏大，都是輝翼步兵團中年齡最大的一批，就住在不遠處的北風之塔，家裡還有妻子與孩子……
但此刻，他們卻毅然決然地讓年輕的士兵們向後撤，以自己的身軀堵向了憎惡與食屍鬼的鐵鉤與利爪！
「為了輝翼，為了雪鴞！」
摩菲怒吼著，臉都漲得通紅，他用力地揚起左手的盾，食屍鬼的利爪撞在上面，發出「砰」地一聲響，讓他整個人都幾乎歪斜。但他立刻借用這一股力量轉動身體，將右手的劍狠狠斬向食屍鬼較為脆弱的頸側。
黑色的血液從劍斬擊之處噴濺而出，但這一劍卻並沒能斬斷食屍鬼的頭顱。摩菲心裡咯噔一聲，意識到自己落劍的角度歪了一些，並沒能精準地斬在那與人體相似結構的脖頸最脆弱之處。
就是因為這一劍的斬歪，那頭都快掉落的食屍鬼自摩菲的右側揮出了另一爪，而這一次，他已無力躲閃。
「妮娜，派恩，再見了——」他在心裡念著自己妻子和兒子的名字，緊咬著牙將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劍上，試圖用最後的力氣斬斷食屍鬼的頭顱。但利爪的速度顯然要來得更快，眼見那尖銳的指甲就要抓破自己的咽喉，摩菲圓睜著雙眼，卻發現那利爪居然停在了半空中——
「嗤！」
黑色的血液隨著食屍鬼的頭顱墜落噴濺而出，糊了摩菲滿臉，但那腥臭的味道比起死亡，簡直太過美妙了。
他大口喘息著，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身體下意識地向著另外一邊躲閃。他記得清清楚楚，剛剛在不遠處就站著一頭憎惡，那鐵鉤都已經要向自己揮出了。
可鐵索的聲音也沒有響起，他抬眼看去，那頭憎惡居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連帶著鉤鎖的手都放下了。
它們在幹什麼？
他心中還在納悶，身體卻猛然一震——兩聲清脆的響聲蠻不講理地闖入了他的腦海之中，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一瞬間自己的全部心神中，都只迴響著那兩個字音：
「噠。」
「噠。」
像是撕破春夜的驚雷，摩菲感覺自己的腳邊，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動靜。他從那陣聲音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低下頭，卻看到一截白骨正從自己的腳邊扒開蓋在它身上的雪，緩緩站起身。
他嚇了一跳，正想揮劍將其砍翻，但隨即發現身周越來越多的軀體站了起來——這其中有前兩天沖入他們陣地、已經確認被他們擊殺的骷髏，但不僅僅於此。
他看到一具具穿著藍灰色鎧甲的身軀站了起來，那些都是斯威帕義從軍的士兵的屍體，之前死在骷髏的衝擊下，屍體在連日的作戰中甚至沒來得及從陣地上運走。他們手裡都還握著武器，或是完整或是殘缺的頭顱都看向亡靈陣地的方向。
等等，那是……雷哲和伊登？
他訝異地發現了混在藍灰色鎧甲中的、身著他們輝翼步兵團鎧甲的身影，那一個個熟悉的側臉或是背影讓他險些直接脫口而出他們的名字，但他們明明在此前已經戰死了，怎麼會在此時再次站起？
幾息的功夫，原先變得空空蕩蕩的陣地便到處都是站起的身軀。摩菲看向前方，才發現那些憎惡與食屍鬼早在這些亡者的身軀站起之前就已經轉過身，同樣地朝向亡靈的陣地——
這是……亡靈法師？還是巫妖的手筆？可為什麼它們朝向的都是亡靈陣地的方向？
摩菲還在納悶著，這些亡者們已經邁開腿，向著亡靈陣地的方向前進。
「摩菲，你還好嗎？」不遠處傳來士兵的呼喊聲，摩菲茫然地應了一下，眼睛還在盯著前方——死靈生物們還在源源不斷地向著他們的陣地前進著，眼見著就要和這群從他們陣地中走出的亡靈相撞。
摩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隨後便驚叫出聲：
「丹亞在上，這，這都是什麼啊！」
對面的亡靈們顯然還沒意識到這群從陣地中走出的「同僚」是什麼，但從陣地中走出的憎惡們已經齊齊停步，它們動作整齊地抬起手，鐵索揮舞，沒有任何猶豫地就貫穿了最先一排的食屍鬼！
「這群亡靈，這群亡靈被策反了，它們是我們的人了！」
那名叫做賽門的年輕士兵率先叫了出來，聲音中混雜著喜悅與慌亂。摩菲反應過來，立刻開始重新組織著撤退——雖然這些亡靈們現在還在幫著他們，但誰知道它們會不會突然反水呢？
讓它們狗咬狗去吧！
但他還沒跑出兩步，卻感覺地面猛地劇烈一顫，讓他有些脫力的身軀險些直接跌倒。摩菲還以為是那些肥大的憎惡齊齊地原地跳了一下，回過頭去的一刻，隨即驚詫地張大了嘴：
從那片茫茫的迷霧的高處，離地將近十米有餘的地方，探出了一顆無比巨大的骷髏頭。
那顆骷髏頭俯視著下方，緩緩地搖了搖頭，像是在嗤笑下方倒戈的亡靈。
接著它那超過十米的白骨身軀，從迷霧中走出，一腳便踏在了從陣地中走出的亡靈叢中。憎惡在它的面前就像是玩具，甚至沒有絲毫抵抗之力，就炸成了一團碎肉。
「丹亞……在上……」摩菲瞪大了雙眼，聲音都止不住地顫抖，隨後他高喊起來：「快跑，快跑，是巨獸，是巨獸！」
而在他們的後方不遠處，白髮的少女抬起頭，眼中儘是一片猩紅。
隨後，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