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柒
一聲驚呼之後就再沒了動靜。
密道裏很安靜,安靜的能聽見誰的心在幽幽跳動的聲音。
細碎的聲音響起,是楊宗月接過了應皇天懷裏的人,應皇天隻是靜靜站在那裏,寶兒一臉震驚,看著楊宗月把容響安置在了一邊。
然後她慢慢斂起表情,視線從昏迷的容響身上慢慢轉到了楊宗月似笑非笑的臉上,她閉上了眼睛複又睜開,再轉向應皇天,楊宗月幾步踱到了應皇天身邊,雙眼似是瞥了什麽東西一眼,寶兒看過去,那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
“你們……”寶兒的聲音恢複如常,她頓了頓之後問道:“……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她的視線在應皇天和楊宗月臉上來回轉,眼前這兩個人一個臉上始終沒什麽表情,一個總是那麽溫和的樣子,而她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麽時候露出了破綻,什麽時候被他們看了個穿。
“你掩飾的很好,至少,整個羅城至今為止應該還沒有人知道。”楊宗月道。
“的確,正因我有這個把握,所以更不明白你們是如何知曉的。”楊宗月的回答寶兒顯然不是很滿意,於是她又問。
“因為這裏。”楊宗月淡淡道。
寶兒聽了他的答案怔了怔,目光越過楊宗月看著他身後那一片跟隨幽暗延伸的密道,沉思間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這樣一條密道,能暴露許多信息,或者說,秘密。”楊宗月道。
“哦?”寶兒冷冷挑眉,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翠羽樓比清響居要早修建好幾年,雖然容響姑娘告訴我們說這密道是她在修建清響居的時候秘密打造的,可畢竟動工不小,她以修建為名掩蓋了當時偌大的動靜,可是這條密道是從清響居一直連到了翠羽樓的,但我問過附近的好些人,都說當時翠羽樓並沒有整修過,樓裏麵的姑娘也沒有人聽到過什麽動靜,除非這個密道原本就存在,封掉的隻不過是清響居那個位置的出口罷了,而你又是容響的好姐妹,肯費盡心思幫她尋找父親的下落,誰又知道這會不會原本就是你的提議,若非這條密道本已存在,這種挖地掘土的聲音能瞞得過誰?”楊宗月微笑著,看著寶兒說道。
“所以你們懷疑到了我?”寶兒定定地看著他。
楊宗月仍是微笑,卻不回答,隻是說道:“這些年來天香公主一直隱在大鳳,北國人自從入了大鳳以來情緒並不完全一致,甚至很不穩定,想複國的人不可能沒有,卻又不能光明正大冒出頭來,她要聯絡要人打探消息要組織情報網自然會用到很多手段,甚至也會有北國的人自願幫助天香公主,隻是寶兒姑娘你,卻原本就是天香閣的人,我說的對不對?”
“楊公子是不是太武斷了?”寶兒也是微笑,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楊宗月緩緩搖頭,淡淡道:“我並不是一個習慣去相信誰的人,寶兒姑娘對我們如此好意,讓我不得不去懷疑它背後的目的,你從容老伯開始設計,一步一步引我們入了這條密道,卻不知這條密道出口等待我們的人是誰呢。”
“容老伯?”寶兒聞言不由笑了起來,火光之中她的笑容看不怎麽真切,卻隱約有一種勉強,卻聽她柔柔的聲音說道:“楊公子似乎懷疑過了頭,寶兒如何有這種能耐呢?”
“你有。”楊宗月靜靜地看著她道。
“就因為我是容響的好朋友?”
楊宗月搖頭,隨後說道:“當初寶兒姑娘答應假扮鳳陽王女人的時候,連半句疑問的話也沒有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如果不是事前你就已經知道容老伯帶進城的那名女子並不存在,怎麽會有如此自信一定不會被拆穿?”
“楊公子不是說過花老爺並未見過她,也沒有任何人聽到過她的聲音嗎?”寶兒反問。
楊宗月忽地笑了,他注視著寶兒說道:“沒錯,我是這樣說過,可是你也不要忘記了,你假扮的女子跟鳳陽王有關。”他後麵那幾個字說得很慢,像是在提醒著她一件事。
寶兒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白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她當時的確是什麽也沒有問就敢假扮了那名女子,可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明了“鳳陽王的女人”這個身份原來一直是一個被當成了誘餌的幌子,真正的網人家早就布置好了,等著她上鉤。
想到這裏寶兒不由全身冰冷,隻能盯著楊宗月,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早知我就是鳳陽王了,如若不然,你本不該答應,也不敢答應才對。”楊宗月一字一句地道,他的眸子依然帶著笑,可直到這一刻寶兒才發現這個男人的笑容之下隱藏著多深的心機。
她抿了抿唇,沒有答話,卻暗自捏緊了衣袖下的雙手,指尖慢慢蓄力。
楊宗月隻靜靜看著她,也不說話,雙眸深處閃著某種意味不明的光。
應皇天卻淡淡垂眸,他什麽也不看,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密道裏那混濁到了半透明的空氣此刻似乎凝了起來,那些“滋滋”聲聽起來就像是火苗將這一團一團沉悶的空氣給燒卷了似的,暗影來來回回在眼前那兩個人的臉上交錯,讓她一時間失去了頭緒。
他們既然都知道,那為何還要跟她進來?腦海中這個念頭一直在打轉,但他們完全沉靜且無動於衷的神情讓她不敢輕易出手。
而阿響……
想到這裏寶兒陡然蹙了蹙眉,剛才阿響硬是要跟來送他們的時候她已經阻止過,可說的太多畢竟怕他們起疑,沒想到他們其實早就知道——
那麽他們打暈阿響又是為了什麽?
“我想彩雲姑娘應該已經安全了。”忽然之間這懶懶的一句話把這團凝窒的空氣全部打散,散成了懸浮在空中的塵粒,最終消失無影,卻讓寶兒猝不及防,怔然立著不響。
“即便你的身份不能道明,可容響畢竟是你的好姐妹,其實方才你的那番話便是想說給容響聽的吧?”淡淡瞥了一旁依舊昏迷的容響一眼,楊宗月再度開口道。
寶兒又是一怔,垂下眸來,過了好久,像是下定決心般堅定地抬眸注視他道:“無論如何,我隻求做到問心無愧,生既是北國之人,死也為北國之鬼,對寶兒來說,其它事並不重要。”
楊宗月聞言卻忽地歎息一聲道:“有時候,比起要背叛,被背叛的那個人看起來似乎會被傷得更深,但其實則不然,背叛的人心裏恐怕更加不會好受,你說是嗎?寶兒姑娘?”他緩緩說來,問的人雖然是寶兒,可眼睛卻有意無意瞄向了身邊的應皇天,像是在對他說一樣,後者也不是全無反應,隻是淡淡瞥他一眼,可眼中什麽神色也沒有,盡是漆黑一片。
寶兒卻被楊宗月的話問到了心坎裏,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反駁,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那麽想必早有應對之策,但我卻不會讓你們走出這個密道,至少——在你們跨過我的屍體之前。”她這番話說得完全沒有猶豫,既然事已敗露,那麽就隻有舍去了這條命。
“我們不會傷你的,更不會殺你。”楊宗月卻搖頭淡淡道。
寶兒聞言卻皺起了眉,問道:“為什麽?”
“因為北國的公主絕不會下令殺我們,尤其是他,她的目的是要人,並非要一具屍體,否則你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楊宗月十分有把握地道。
寶兒心中一凜,神色遲疑不定,看著楊宗月。
楊宗月眼裏卻是一片了然,他確信寶兒還不知道應皇天的真正身份,因為他深知天香公主絕不會隨便把應皇天是當時背叛北國之人的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北國人,甚至還會將他的身份隱瞞,即便是一心要抓到他,也依舊不會說出來。
“寶兒姑娘難道還猜不到我們的用意嗎?”楊宗月那雙如溫玉般的眸子揚起了淡淡的微笑,這種笑跟剛才的那種莫測完全不同,看起來雍容優雅,一派閑適。
寶兒一瞬間竟被這樣的一雙眸和這樣的一種笑懾住了心魄,視線像是定住了一樣怎麽也無法移開,她默默攥緊了衣袖,好久才垂下眸。
楊宗月這句話問的很突兀,但她並非沒有想過其中緣由——
會是為了替她……隱瞞……嗎……
輕輕咬唇,因他們跟她的立場相對,她絕不可能任由自己這樣去想,即使麵對這樣的笑容。
“我們隻是路過,不想驚擾太多的人,如此而已。”楊宗月簡簡單單一句話,根本不像是在解釋,其實卻已是一句解釋。
寶兒已經聽懂了,她不禁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笑得和善的男人,總覺得,有一種奇異的情緒緩緩在心底滋長,於是,她慢慢轉眸看向了一旁的容響,眼神也逐漸柔和了下來。
阿響是她真心相交的好友……
“你一樣按計劃帶我們出去,不管外麵發生了什麽,也不是你所能改變的,對你來說,也並沒有做出對不起公主的事,不是嗎?”楊宗月淡淡道。
“寶兒……明白了……”她微笑了,這次是真誠的,她明白了楊宗月的意思,他們離開了,她的生活還要繼續,打傷了容響,卻保全了她的秘密。
正如楊宗月之前所說,公主的命令隻是讓她帶著他們到翠羽樓,之後自會有人前來接應,但是若不是今日容響硬是要跟來,她根本無從知曉事情完全已被這兩個男人所掌控,就像是她的身份藏匿的如此隱蔽,卻依然被他們猜中了一樣。
“楊公子,應公子,寶兒這就帶你們出去。”寶兒微笑著道:“隨後寶兒再將阿響送回清響居。”
“多謝寶兒姑娘。”楊宗月也回以微笑,依舊清雅從容。
轉身上樓的時候,寶兒又看了楊宗月身旁的人一眼,那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眉梢也不曾抬過一下,可每每讓她的視線怎麽都忍不住要去注意他,也許是某種存在感太過強烈,即使未現鋒芒也能感受到的犀然戾色,又或是他周身幽冷之氣過於沉重,濃的怎麽也化不開。
他究竟是誰呢?
公主吩咐過絕對不能傷了另外一個人,她猜想公主是知道他是誰的,她依稀聽說過鬼穀墟其實另有主人,不知會不會就是這個男人。
隻是無論是不是,以後跟她都不會有什麽關係,這樣想著的時候,三人已經來到密道出口口,寶兒動手打開了暗房的門。
跟清響居那個房間一模一樣的構造,一模一樣的隔間。
再將隔間的石壁打開,便是寶兒自己的廂房。
廂房裏一片狼藉,雕花木床上的花紋早已被劃花,地上到處是花瓶的碎片跟原來架子上的擺設品,梳妝台上的鏡子也已經破碎不堪,裂開了好幾道深痕,整個屋子像是被人洗劫過了一樣。
寶兒先是一怔,但臉色未變,隻回頭對楊宗月跟應皇天說道:“寶兒的閨房甚是淩亂,叫楊公子和應公子見笑了。”
楊宗月卻是蹙起了眉,掃視了整個廂房片刻,然後緩緩搖起頭來,用著很平常且讓人聽不出一絲情緒來的語調淡淡說道:“看來,盯上我們的人,可不止公主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