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大人(二)
“公子並非要避開占夢大人,而是真的不在重樓裏。”香蘭無奈地將這話又對夢霞說了一遍。
夢霞連續三日登門欲見應皇天,卻連連被香蘭打發回去,這日正是第三日,她說什麽都不肯走了,一口咬定是應皇天避而不見才用了外出的借口。
香蘭不好就這麽甩個閉門羹給夢霞,隻好請人入內,且好茶好水奉上招待,夢霞擺出一副見不到應皇天就打算坐到天荒地老的模樣,讓香蘭著實挺犯愁。
重樓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唯一的侍女香蘭偶爾會從屏風後出現前來添茶,剩餘的時間隻有夢霞獨自坐在空曠的四方堂屋內,這讓夢霞有一種錯覺,仿佛進到了一個奇妙的空間,這個空間裏隻有自己,並沒有別的什麽存在。在很多時候,她都覺得有些什麽,心緒浮動無法自控,無緣無故毫無征兆,不安總是如影隨形,就算是去見那個人,也隻能得到短暫的壓製……她也確實知曉,這是伴隨她的能力而生的,在擁有造夢的能力之前,她從來都不會如此——至少不會如此莫名又難以自持——她所有的訓練都來自於母親,然而母親也會帶給她類似的感覺,她盡管繼承了母親的能力,卻依然無法逃避母親帶給她的陰影——這便是她從不敢承認卻又千真萬確存在著的,在她內心最深處,她清楚地明了著這一切。
可是就是在這個地方,天鎖重樓最深處的這一座小樓裏,她奇異地得到了一種平靜,這種平靜讓她得已放鬆下來,這是在她自己的占夢府都不曾有過的感受,為什麽會如此呢?夢霞四處環顧,是因為沒有聲音?還是因為沒有人?她府裏是有除了蒲瑤之外的宮人的,而且不下十人,然而這裏除了香蘭就再沒有生人,是這樣的原因嗎?夢霞覺得不完全是,這裏應該還有什麽,是她沒發現的,或者說是不會被她發現卻一直在暗中蟄伏著的……她所不知的東西。
然而一切還是平靜如舊,無論夢霞想到了什麽,希望出現什麽,重樓就隻是重樓,方才那或許是她的奇思異想南柯一夢,於是當這些想法忽然又消散的時候,夢霞便覺得好像什麽都沒有,全部都隻是她的胡思亂想。
“咚、咚、咚”,頗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讓夢霞回過了神。
香蘭很快跑過來打開門,夢霞的位置看不見來人,卻聽見了香蘭的聲音:“觀大人,應公子外出了。”
“外出?什麽時候外出的?”隨即,觀言的聲音也傳了進來,他似是微微一愣,才問。
“一周前,啊,對了,差點忘了,公子給觀大人留了書的,觀大人還是先請入內吧。”香蘭這麽說著,便將人請了進來。
觀言如往常一樣進了小樓,根本沒什麽準備,突然見到了夢霞,頓時吃了一驚,反倒是夢霞,像個主人一樣跟觀言打招呼:“嗨!觀大人,我們又見麵了。”
觀言呆愣在原地,半晌才道:“占夢大人?大人怎會在此?”
他單純的一句問話,好奇一半驚訝一半,可夢霞聽了卻不樂意了,道:“觀大人不是也來了嗎?怎麽,這裏隻準觀大人來得,我卻來不得?”
“啊,觀言並非此意。”觀言連忙道。
對於夢霞這名女子,觀言一直覺得應付不了那就躲一躲,初見就領教了她咄咄逼人的性情,後來每次見也不曾出現一絲友好,但這些觀言從不在意,他原本隻在意夢霞會對應皇天不利,可在得知夢霞的真實情況後,反對她產生了一絲同情,更覺得她會這樣或許都不由自身所控製,一旦這樣想,觀言對她就更為寬容,因此剛才那樣的話聽在耳中他並不覺得有什麽,反而是香蘭不滿地輕聲嘀咕了一句,但來者是客,香蘭不至於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她的聲音也完全沒有被堂屋裏的兩人察覺。
夢霞瞪了觀言一眼,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也不知是怎麽的,可能是觀言這個人太沒脾氣的緣故,她好像不太看得慣,才會一次又一次惡言惡狀,對他總沒個好臉色,偏偏對方又從不與她計較,次數多了,反而顯得她比較過分。
“不如觀大人先說明來此的目的,我再說明我為何來此,經常聽聞觀大人出沒天鎖重樓,其實一直以來也令我好奇呀。”夢霞意識到這樣下去不太好,她自認是個有涵養的女子,可不能一見觀言就失了這份氣度,她自我反省了一番,而後放緩語氣對觀言說道。
觀言來重樓找應皇天早就成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雖說大多也是有事找上門,但沒事來坐一坐的情況也不少,被邀請吃大餐的次數也挺多,如此算下來,真的有事找上門的比例反而占據不大。就像今日,觀言還真沒什麽事,如今神仕府重開,他以搜集、調查、整理和編纂神明卷宗為主,尤其是楚國境內以及相鄰山川,這些地方多半能走訪得到,因而都要安排走一趟。他有時獨自前往,有時則邀請應皇天一同前往,隻是最近由於立春節氣來臨各種大祭小祭也跟著舉行,他作為神仕,主祭在夏至和冬至,然而其他祭祀也是祭神,大小神明陸續登場,本來神仕一職空置已久,如今複歸,每一場祭祀神仕居然都有份,這是他之前在巫宗府時所不知曉的,不知為何義父也從未提及。於是年初觀言才發現原來自己會那麽忙,等他好不容易閑下來,才意識到驚蟄都快要到了,不僅如此,重樓也好久沒來了,這不,他想都沒多想就跑了過來,哪知卻撲了個空,還撞上了夢霞,早知道就晚一日再過來,觀言這麽想著,對夢霞便也直言道:“今日隻是得閑,並非有事拜訪,沒想到遇上了大人,是觀言表現得過於吃驚了,並無意打聽大人的來意,若有得罪之處,請大人海涵。”
看吧,這個觀言總能把她襯托得脾氣衝又很小氣似的,他倒是一派大方有禮,她就是不喜歡這點,什麽“若有得罪之處請海涵”,這種話最是虛偽,誰知道他心裏又是怎麽想的呢。
“真是羨慕觀大人和應公子的關係,隨時都能來重樓,偏偏我有事來找應公子,都難以見上一麵。”夢霞的語氣又是羨慕又是落寞,道。
咄咄逼人的夢霞他退一步能海闊天空,這樣的夢霞卻令觀言不知該如何應對,好在香蘭適時過來斟茶,觀言索性將這話含糊過去,對夢霞說:“應公子不會離開太久的,不如等他回來了,就讓香蘭去到占夢府和神仕府各自通報一聲,以免像這樣白跑一趟。”
香蘭連忙說:“是啊,占夢大人,應公子一回來香蘭便立刻前來占夢府通報,這樣可好?”
夢霞連續三日都撲了空,本以為應皇天是避而不見,但見觀言也同自己一樣撲空,這才覺得應皇天可能是真的不在重樓,盡管她也懷疑觀言或許和應皇天一同演戲來欺騙自己,畢竟她一直覺得觀言此人最擅長裝無辜道虛偽,可她又能如何呢,無論真假,至少今日她必然等不到了,若是真的,她不樂意與觀言共處一室,若是假的,應皇天有千百種方式隻見觀言不見自己,她再等下去已毫無意義。
“好吧,希望你們言而有信。”夢霞離去前,對二人這樣道。
“請大人放心,若我先見到應公子,也必派人前來占夢府通報。”觀言對夢霞道。
夢霞瞥他一眼,昂首離去。
香蘭長籲一口氣,對觀言道:“總算送走了,觀公子你不知道,她可是連續來這裏等了三天了,也太難伺候了,公子也真是的,這個時候離宮,讓我一個人應付她。”
“應公子到底去了哪裏?方才你說留書,他到底給我留了什麽?”觀言不好針對夢霞說什麽,隻這樣問香蘭。
“誰知道,觀公子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拿公子的留書。”香蘭說罷“蹬蹬蹬”上了二樓書房,不一會兒捧著一大摞書卷就下來了,她將這些書卷一股腦兒堆在觀言麵前:“喏,就這些。”
觀言見狀有些傻眼,“留書留書”,他以為是給自己留了書信什麽的,哪知道留的還真是書,就聽香蘭又說:“公子說觀公子看完以後就明白了。”
“好吧,那我就先看了再說。”觀言對著這些書卷,頓時覺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了繁忙的公務之中,偏偏這是應皇天留下的,他哪裏忍得住不去翻看,於是一整個下午,他都沒挪過位置,孜孜不倦地一卷讀完再讀一卷,莫名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