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蟲之首(六)
縞羝山,無草木,多金玉。
來之前,兩人都見過如此記載,上山以後,便知所謂的“無草木”並非沒有草木的意思,而是相較於其他草木茂盛的山川來說,此山無疑如同一個禿子,可真相卻是參天大樹十分少見罷了。
“這個季節外頭根本看不見蜂,也許我們該換個時候過來。”觀言四處張望著說。
山風陡峭,山上的寒意遠比山下要來得早,之前完全忽略了這一點,這時說未免有些後知後覺,但又一想見到應皇天如此開心的巫夫人青蓮和小巫凡,還有他得到了能夠請教巫冷鈞的機會,縱是後知後覺亦無妨了。
“蜂多了也惱人,萬一那所謂的‘蜂蜜之廬’能指揮群蜂,那於我們不利。”應皇天道。
“倒也是。”觀言一想那場麵就不免頭皮發麻,連忙將之揮去。
山中靜謐,雖然仍是大白天,風在毫無阻擋的空曠之所肆意來去,顯得張牙舞爪,掀起了輕塵,卻並無喧囂,兩人衣袂翩然,顏色一深一淺,在蕭瑟又光禿禿的山中如同點綴,平添了一抹亮色。
兩人漫步在通往平逢山的山路上,這條路是山腳下的村民指的,前半段能夠看出經常有人來去,為避免驚動所謂的平逢山山神,應皇天並沒有使喚他的各種坐騎,他們就如來此山遊玩的遊人,步履輕盈,賞山賞水,一路閑談,悠然自得。可是到了後半段就不太好走了,無草木的山很容易能見到形狀各異的裸露岩石,山路因這些岩石變得崎嶇不平,盡管它們大多數隱藏在泥土下,那裏沒有植物,隻有頑強的小草才能從石頭縫隙中探出腦袋,就連眼下這個即將迎來嚴寒的季節也不例外。
爬山對觀言來說是個體力活,誰讓他不經常鍛煉,反觀應皇天,臉不紅氣不喘,觀言有些納悶,這人平日裏不也都在重樓裏窩著嗎,哪兒來的那麽好的體力?他不怎麽服氣,吭哧吭哧埋頭往上攀行。
山路越是往上越顯得陡峭,那條小路逐漸被嶙峋的石塊所掩埋,此刻單用雙腳已經不足夠,非得用上雙手才行。
觀言小心翼翼地抓住一旁或是兩邊凸起的石塊來增加支撐,動作不笨拙卻也靈活不到哪裏去,他甚至都沒辦法回頭去看一看應皇天的情形,光是應付腳下的路就已經花去了他全部的精力,就在他一腳踩下的石塊鬆動險險滑落的時候,一隻手忽然穩穩捉住了他的腳踝,將之送到更安全的踏腳處,觀言早已驚得一頭冷汗,緩了片刻才繼續往上,也更加小心謹慎了。
好在陡峭的程度並沒有隨著山勢的向上而繼續增加,至少尚在觀言能堅持的範圍內,隻要小心腳下,就能逐漸接近第一座山峰,雖說這一路都顯得空曠寂寥,也並無攀談,但同樣未有枝節橫生,最終順利抵達。
“呼……”觀言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呼出,這才仔細瞧眼前這座山峰。山峰偌大,峰上怪石嶙峋,有些巨大無比,而草木稀疏,因而也不見其他的活物,看起來著實寒磣,若真有山神居於此,名聲無法傳至洛城也情有可原。
但真的會有山神居於此地嗎?觀言心中疑惑,麵上就顯了出來,他放眼望去,遠處峰巒疊嶂,連綿不絕,端得是氣勢恢宏,如同一尾巨大的臥龍盤踞了半壁江山,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座山峰藏於其中,若是每座山峰皆有一位山神,那麽僅這一處山脈,恐怕就要耗費大量光陰來調查和編撰,就是不知周國的神仕是否真如巫冷鈞所言將神明們一一記載下來,於觀言,他是很想見識一二的,但國與國的界線令他不能輕言,除非有什麽機緣出現,或與神明有緣,恰如此次入山尋覓平逢山神,能否如願尋到,目前尚未明了。
“記載中說縞羝山之首是平逢山,也許並不是第一座山峰的意思,而是最高那一座。”觀言左看右看,也不覺得眼下這到處都顯得光禿禿的山峰中有蜂的存在,來之前他也做過一些關於蜂的功課,蜂能築巢,多見於岩穴樹洞,人們常用火燒之,便能得到蜜蠟和蜂子,不由道:“此地並無大樹,不如仔細查看一下這些岩石是否有縫隙,如果沒有,那便不可能有蜂巢,趁天色還早,我們還可以再尋一座山峰。”
“既然上來了,沒有收獲也是收獲,走走看吧。”應皇天慢悠悠走上來說。
兩人沿著山峰上較為寬闊的山道邊走邊看,須臾就已置身於林立的巨石當中,那些岩石好似有鬼斧神工,遠看近看各有不同,高低環繞,最低的也比人高,真如堅兵鐵甲開起的迷陣,隻將人團團攏進陣中。
觀言仔仔細細打量周遭巨石,但每一塊都通體渾圓,無傷無裂,自然也就不可能藏匿蜂影,隻是岩石下方多有黑灰色的痕跡,周圍也無寸草,似是有被火熏燒過的痕跡,觀言彎腰檢查岩石凸起的邊緣,卻也無縫無隙,無跡可尋。
岩石林林總總一地鋪開,簡直深不可測,不愧為縞羝山首峰,就算尋不到山神,平常登一趟山見識這一番也是值得。走了好一陣,兩人才走出石陣,可入眼的景象卻令人驚歎,那原應是一處尖峰,卻被從中劈開一道,劈得幹淨利落,僅留下一條供一人通行的窄道,長度驚人,一眼望去,宛如兩團青山墨色將一條細細的白線重重壓住,壓得密不透風,卻又均勻無二,像是仔細丈量過一般。
觀言看得出神,忍不住走上前,口中說著:“這兒就這一條路,看來要去到第二座山峰,必須要走這條又細又小的窄徑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走近,就被身後的應皇天拉住了道:“這路我們走不得。”
觀言一愣回頭,就見應皇天一臉戲謔地看著他道:“這不正是你要找的線索嗎,小心有去無回。”
觀言因言再去看那條山縫,片刻後恍然,“啊”了一聲懊惱道:“是呀!這縫隙大是大了點,可不正是群蜂築巢的絕佳之所嘛!”若是就這樣走進去,半途遇到蜂群的話……觀言光想就有些後怕了,也是因為跟應皇天在一起的時候,他難免放鬆許多,但真要放他一人來此,他多半是會走進去的,可見他的觀察力仍是不足,稀裏糊塗的,一點兒也不夠警惕。一旦換了看法,就讓原本看起來不過是景致特殊的縫隙變得陰森晦暗起來,肉眼是望不到深處的,看似光滑的岩壁越深越模糊難辨,也越是潮濕幽暗,誰也不知道裏麵到底藏著些什麽。
“剛才一路走來,都有火熏燒過的痕跡,若是如我們一般有心前來尋山神的人,必然會受到誤導,以為此地無蜂。”應皇天道。
觀言訥訥,摸摸鼻子,他說的可不就是自己麽。
“那現在要如何?”那麽深長的縫隙,火是必然燒不到的,煙熏也未必行得通,山上風大,此刻風向卻是不對,熏也熏不到縫隙裏麵,最多隻能在縫外徘徊一陣。
“來者是客,不如我們先找一塊敲門磚,看看此地主人在或不在,又願不願意見客,如若今日不巧,換一日再來也無不可。”應皇天道。
“敲門磚?”觀言聞言一怔,山中哪來的門和磚,卻見應皇天的視線轉向方才一路行經的石陣,忽然明白過來,那些岩石不正形同此山縫的“門”嗎?但這些“門”又要如何挑如何敲呢?
“自然還是用火,蜂蟲一類對煙火的存在分外敏銳,試一試就知。”
“可是對方會不會覺得我們太過無禮?”
可應皇天卻道:“禮貌不應該是雙方的嗎?此地特殊,主人若先一步出迎,我們也不用費力找敲門磚了,這也是權宜之法嘛。”
這話也不能算他說得不對,但前提是主人得知道他們的到來才行,反之就不成立了,隻是此地無門,生個火通知一下,也不能算太過。
“那要找哪一塊岩石呢?”觀言返身走回那些岩石陣中,細細觀察哪一塊比較合適,既然要通知主人,必然要將煙引至山縫的位置,若是結合風向來看……他在石陣中穿梭片刻,發現西南方向有一塊岩石的位置簡直再完美不過,而這塊岩石的下方,果然有一大片被煙火熏燒過的痕跡。
“從前在這裏燒火的人難道都和我們是同一個目的?”觀言納悶,又環視邊上的岩石,無一例外都有熏痕的存在,這很好理解,風向不同,選擇的岩石也就不同,隻是這些痕跡在進來之初會以為是這裏曾燒過一場大火,而現在根據痕跡的分布看,好像都是為了將煙引向山縫才燒的。
“也許吧,總之試一試是無妨的。”應皇天說著,取出隨身攜帶的火石來。不過他兩手空空,觀言還在納悶柴火在哪裏找的時候,就見應皇天輕輕一擊掌,隨後,竟有一隻半人高的小猴從石陣中跑了出來,它速度奇快,一下子就來到近前,觀言看見它背後有個竹簍,竹簍裏全是枯枝碎葉和雜草,都是燃燒用的材料。
小猴聰明得很,生得圓頭圓腦的,動作十分靈活,像人似的將竹簍取下,然後就地一倒,裏麵的東西“嘩啦啦”全都散在了地上,隨後它又將竹簍一背,應皇天從懷裏摸出一個桃丟給它,它興高采烈接住抱在懷裏,一溜煙就消失在了石陣裏,也不知道是不是還要再下山去撿柴來。
這一來一去也就一個眨眼,觀言都來不及吃驚或感歎,應皇天已開始生火,他連忙也蹲下幫忙,將那些散亂的材料攏成一堆。
火很快燒了起來,煙隨之升起,就在觀言以為這就差不多的時候,應皇天又取出一個小玉瓶,他打開瓶塞,將裏麵的粉末一股腦兒倒在了火裏。
瞬間,一股濃鬱香甜的味道隨著煙霧四散開來,觀言也是服氣,應皇天的準備工作細致入微,反觀他自己,要什麽沒什麽,這一趟來得著實太過鬆散。
兀自反省著,火已越燒越旺,香味也越來越濃,那必然不是普通的香粉,否則哪有那麽經燒的,觀言瞅著紅彤彤的火光,正想問問應皇天,忽地,他聽見了“嗡嗡嗡”的聲音。
“來了。”應皇天低道。
觀言立時抬起頭,前方雖仍有岩石遮擋,但聲音聽起來位置偏高,正是從山縫的方向傳來,可是過了好一會兒,除了“嗡嗡”聲越來越響之外什麽都沒看見,觀言按捺不住往邊上挪出了一小步,想錯開岩石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有蜂群被香味吸引過來。
這一眼完全沒心理準備,或者說跟心裏想的根本不一樣,直把觀言嚇了一大跳,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大群蜂,又不是一群蜂,而是一個巨大的“人”形蜂群,但也不止如此,隻因那人形出奇的怪異,赫然如記載中所描述:“其狀如人而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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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快到了,新的一年要開始啦,最近有些忙忙碌碌,更新慢了請見諒!
先祝大家聖誕節快樂,加上元旦快樂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