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比之屍(三十九)
無論誰情願誰不情願,是不是真的被一見鍾情,占夢府還就是非去不可的,觀言心知肚明,在這件事上,夢霞看似毫不相幹,仿佛半點都不曾參與其中,可一旦將事情重新梳理過後,就會發現這其中最關鍵的一環是扣不上的,若是想將這一環補上,那麽就必須去會一會夢霞,至於事情會不會在這之後真正告一段落,那仍屬後話。
要見夢霞還是非常簡單的,占夢府就在神仕府的隔壁,翌日觀言就向占夢府遞了約見的帖子,裏頭當然寫上了天鎖重樓,果不其然,在收到帖子以後,占夢府立刻答應了這次的約見,可以說是迫不及待,連多一天都不願等,就定在當天的午後,占夢府。
占夢府也是個安靜的地方,夢霞在得知兩人要到訪以後,命蒲瑤細細布置了一番,什麽熏香啦,果盤啦,還特地去了一趟禦廚房拐了不少模樣精致的點心來,擺盤甚至是夢霞親自上手的,可見她對這次會麵的殷切期盼之心。
蒲瑤在早就沒有灰塵的架子上撣了又撣,一邊用眼角瞄著又換了一套衣服出現的夢霞。
哎呦,這都換了第幾套啦,雖然是很好看啦……
不得不說,自家大人的美貌還真是渾然天成無可挑剔的,人說美人在骨不在皮,可夢霞骨美皮也美,似乎處處精致,也處處大方,還越看越有味道,就好像有一種吸引力從內而外不斷散發出來,可奇怪的是這種吸引力在那兩個人身上像是撞到了鐵板,一絲半點都傳達不出去,蒲瑤還是初次見到她家大人碰壁,而且還是在兩名異性的身上。
眼前夢霞穿的是一身翠雲裘,輔以玉纓和佩衽,腳蹬一雙珠玉履,領口和袖口邊緣皆有莊重的暗紋刺繡,代表了她占夢的身份。她個子生得高挑,這一身十足高貴卻不張揚,恰到好處襯托出了她自身的優勢,這時的她整個人看上去都好像在發著光,自信滿滿,蒲瑤卻兀自在那兒擔心一會兒上門那兩人會讓這樣的她遭受打擊。
這會兒約定的時辰就快到了,再也沒有多餘的工夫去換裝,夢霞隻能決定了就穿身上這套,她讓蒲瑤去外頭迎客,自己擺出主人的模樣站在廳堂門口等待客人的到來。
對比占夢府裏夢霞的大張旗鼓,主動上門的二人低調得不能再低調,應皇天隻著一身便服,觀言則是挑了一身蒼灰色的神仕袍服,不過有的人也是真不需要華貴的衣袍來妝點的,單是這二人的風姿,反而越簡單越能彰顯,蒲瑤才讚歎完自家大人那一身裝扮,此時又被應皇天和觀言的淡然出塵給打動,覺得自己還真像是一顆牆頭草。
蒲瑤將二人引進院子,來到廳外,夢霞一改先前殷切的模樣,換上了一副占夢的麵貌,打著官腔說:“觀大人,應公子,二位撥冗來訪,不知有何貴幹?”
她話是這麽說,眼神卻頻頻瞥向落於觀言後一步的應皇天,就好像應皇天身上有什麽東西把她的視線黏住了一樣,以至於她那副公事公辦的姿態怎麽瞅怎麽怪異。
“觀言見過占夢大人,貴幹不敢,隻是有幾個問題特來向大人請教。”觀言難得說這些場麵話,說得客客氣氣,盡管神仕與占夢實屬平級,不過作為後來者,觀言還是把姿態放得稍低,將夢霞視作前輩來對待。
夢霞“哦”了一聲,看向應皇天問:“那麽應公子呢?”
“我來見識占夢的看家本領,不知道會不會令我失望。”應皇天在石階下抬眸注視夢霞,無比直白地言道。
夢霞毫不退讓,抓緊機會與應皇天對視,更是企圖擦出某種火花:“應公子都這麽說了,那夢霞當然不能令應公子失望了。”
應皇天漆黑的眸子波瀾不驚,半點都不受夢霞那火熱視線的影響,就好像一團火碰到了堅冰,最終火團自己都快燒滅了,仍不能觸動堅冰分毫。
夢霞敗下陣來,卻也毫不氣餒,道:“二位快請入內吧,茶點都準備好了。”
觀言極少能旁觀應皇天的糗事,盡管應皇天對夢霞過於無動於衷,沒有半分“糗”的影子,但也不妨礙他看樂子的行為,這時見夢霞轉身入了內,他連忙收起嘴角的偷笑,重新換上一副正經的表情跟著走了進去。
“蒲瑤,奉茶。”夢霞最先入內,最後入席,等蒲瑤為三人一一上了茶,她將人屏退,便言歸正傳道:“你們來的並不快,我本來還以為會更早。”
一句話挑明了她對二人的來意心知肚明,於是觀言也不再繞圈子,直接問夢霞道:“那麽想來‘嗟丘’和‘奢生’便是占夢大人的傑作了?”
“不錯。”夢霞挑眉,並沒有掩飾的意思:“傑作談不上,這隻是我的看家本領。”她說著還不忘向應皇天勾去一眼,“能被你們猜到,看來也不是天衣無縫的。”
“那恐怕是大人並沒有真的想要做到天衣無縫吧。”觀言道。
夢霞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道:“具體是如何做到的對二位而言並不重要,我也不會多言,但是你們既然找上了門,我想我還是需要支付一些封口費的,或者說委托費。”
“怎麽說?”這觀言倒是沒想到,但若是把這一整個事件看作是由夢霞委托他們去調查的,反而順理成章了。
“簡單來說,我一直在暗中調查母親的死因。”對夢霞而言要說出這件事來並不容易,可麵對能幫助她的這二人來說,卻也必須開這個口,但她仍是說的萬分艱難:“她的死因十分離奇,全身血液不知去向,還有她的頭……不翼而飛……若非母親身上有特殊的印記,我都無法確定那是我的母親……”
這話一出口,觀言半晌無言,一方麵他同情夢霞的遭遇,另一方麵,他難以避免地想起了類似的情形,卻不知是不是有所關聯,可此時顯然並不是能拿出來討論的好時機,於是隻能暫且放一放。
他的對麵夢霞緊握茶杯,指節都泛了白,這是一直以來糾纏她的惡夢,她從不敢輕易回想起,更遑論用語言將它說出口。
過了好一會兒,應皇天忽地問:“此事你如何聯係到晉國?”
夢霞鬆了鬆手勁,抬頭看向應皇天道:“不瞞應公子,我們占夢世世代代都能以夢為占,我一直試圖在夢中占卜出凶手的下落,那位‘奢生’便是經由我的夢境所示,換言之,觀大人所夢到的,一半出自我自身的夢境,一半經由我所編排,在此之前我跟你們一樣,不知道會發現些什麽,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你們的到來,盡管在你們查明一切的過程中夢境陸續給我提示,可是我依然不清楚到底發生過什麽。”夢霞開誠布公地道明了因果。
“那麽,那具屍體也是你所安排?”
“不錯。”
“平陽城裏那個當鋪掌櫃的夢境呢?”
“跟我有關。”
“這麽看來,你並非不清楚發生過什麽,而是希望還有些什麽。”
“不錯,我甚至知道你們到手的那份圖紙和記錄,甚至還有一些屍體也因你們而失蹤,但也僅限於此,內容自是一概不知。”
“占夢看來比我所想的範圍還要大得多。”應皇天似是也不曾預料地道。
夢霞卻垂下眸輕聲說:“我不求別的,隻是若你們覺得此事與我母親有關,那麽我希望你們能將我當作是委托方,我想要知道所有細節,若是完全不相幹,我不看圖紙也無妨,但無論是哪一種,你們奔波一場,我可以答應你們的任何要求。”她將選擇權交給應皇天和觀言,事實上她並不奢求能一下子就找出真凶,可她不想放棄任何線索。
坐於她對麵的應皇天和觀言聞言對視一眼,由觀言點頭說:“是不是線索並不能交由我們來判斷,既然你已經知曉大部分的情況,那麽就由我來將細節補充完整吧。”
這件事他和應皇天在來之前就已經有過討論,若夢境是夢霞動的手腳,那麽她必定有所求,現在聽了這樣一條理由,其實已經足夠,若換作是他恐怕也是一樣,可惜他從不曾夢到與義父死因相關的任何線索,也一直不曾找到虞琊的下落,當然他更沒有占夢這樣的能力。
夢霞方才黯淡下來的眸子因觀言的話重新閃現出一絲神采,觀言肯告訴她,那麽必然代表了晉國發生的事就算不能成為線索,也可能包含了某些蛛絲馬跡,這讓她頓時激動起來,催促道:“那就請觀大人快快道來。”
——
是夜,有一人親自來到占夢府,彼時占夢府的書房裏燭火煌煌,照出了那份圖紙的全貌:那是一份解剖圖,以骨血為主,包含了人和獸兩者,繪製於一張極大的表皮上,像是野豬皮或是野牛皮,由於年代已久,裏麵的內容其實有些含糊,可是依然能看清楚一些指示,比如切割的部位和縫針的手法,隻是無論怎麽看,都令人覺得毛骨悚然,更難以適從,不知道這到底是何人所留下的,又是為了什麽目的而留下,若真是來源於某種試驗,那也著實太過血腥和殘忍了。
來人對著這張圖紙看了很久,一方麵是好奇,另一方麵,自是對圖紙的來曆暗自揣測著。
“陛下,您怎麽看?”夢霞看向來人,問道。
“不怎麽看,畢竟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是源於堯帝還是黃帝,倒是另外一事讓本王更為在意。”來人正是楚王本人,占夢世代服侍楚王,每一代楚王和占夢的關係自是頗深的,也是頗為隱秘的。
“不知是何事?”
“聽你方才的描述,他果真能驅使神獸?”
“確有其事。”夢霞答。
“那麽你說,他跟蚩尤後人有沒有關係呢?”
“這個……臣不知。”
“也罷。”楚王不再深究,卻看著圖紙道:“說起來,這份圖紙有一個人怕是會視若珍寶,我們不如借花獻佛。”
夢霞一怔,問:“陛下所說的……是大公主?”
“除了她,還有誰一直在那兒裝瘋賣傻,還為自己找了個喜歡獵捕珍禽異獸的幌子。”楚王冷笑道。
“難道……她獵捕珍獸是為了試驗?”
“誰知道,本王隻知道她不久前剛放過自己兒子的血,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釋。”楚王用手指點了點圖紙道。
“所以陛下懷疑應皇天是蚩尤的後人,因為他能驅使神獸。”夢霞也聽明白了,不由道:“若是如此,那會不會大公主那兒早就有了類似的圖紙?不然她如何知道要取血?而且聽說她獵捕珍獸已有多年……”
“這就是本王想弄明白的,如今機會來了,我們不妨試她一試,不過她這邊本王另有安排,你隻需繼續盯著那二人便是。”
“是,陛下。”夢霞答應道,卻又猶豫地問:“可是,再怎麽說,大公主也是應皇天的母親,難道他們其實不是……”
“這世上可沒有把孩子扔到野外的母親。”
楚王說著轉向夢霞,他高大的身軀完全籠罩了夢霞纖瘦的身影,此刻的夢霞已看不出高挑,反而是一種小鳥依人的味道,楚王低頭對她道:“你比你的母親要聰明許多,否則她也不會……總之好好利用你的天賦,那麽多代下來,就數你的天賦最是驚人。”
“能為陛下分憂,是夢霞的榮幸。”夢霞垂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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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夢府外,一隻梟兒輕拍翅膀悄悄離開樹梢,飛向深邃遙遠的夜空。
奢比之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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