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比之屍(二十四)
話題由此就轉到了天神身上,老者將三人的茶杯分別添滿,就聽觀言問來:“那關於天神的神廟修建,前輩了解多少?”
“這是相當早時候的事了,老朽也隻是聽前人提及,據說當初神廟修建時先侯動員了全城的人,舉行了一場極為盛大的祭祀,禱告天神之後才得以開始,但偏偏神廟在修建完成當天就失了火,後來再也沒有人敢去祭拜天神。便是因此,天神一方明受人敬畏,一方明也被冷落。老朽偶爾上平山采藥時才會去祭拜天神,清理一下石碑,送上一壺薄酒,僅此而已。”老者道。
“先侯指的是晉侯還是唐侯?”應皇天忽問。
老者一怔道:“這個老朽也不清楚,一般來說,我們現在所稱的‘先侯’多是晉侯,也就是燮侯,唐叔虞唐侯之子,但當時的‘先侯’指的其實是唐侯,為了分清楚這兩者,我們便以‘唐侯’和‘先侯’來區別,可這就使得神廟修建的年份無法確知,也模糊不清了,至少在這一點上麵,可能是唐侯,也可能是燮侯。”
“這豈不是恰恰能說明此事就發生在遷都前後,若說遷都跟此事毫無關聯,我反倒是半點都不相信了。”應皇天聽後卻道。
老者一驚,想道:“你是說遷都很可能是因為此事?”
遷都的理由並不曾被記載下來,可能的情況當然有許多,隻是若聯係上神廟祭祀後卻被燒毀一事來看,那麽遷都的理由是尤為充分的,試問得罪了天神,對於一國之侯的君主而言能如何是好?他能明言說建造神廟的決定是錯誤的嗎?不能。他同樣也不能留在城中等待天神日後可能會降下責罰,所以他隻能離開。比起尋常百姓,一國之侯怕的事情和擔憂的事情總是更多的,他需要找一個借口,遠離此城,然而這個借口在當時既不能與神廟被毀一事聯係起來,在後世也不能被找到其中破綻,甚至於不能令人生出半點相關頭緒來才行。
“不因此事便罷,可一旦真是如此,那麽疫症一說便有了端倪。”應皇天說。
老者好奇得不行,想聽一聽這個端倪從何而來,盡管這些都基於猜想,可是但凡能猜想的都是因為有猜想的空間,本來平陽城令人不安的疫症之說就從未停止過,一聽此事還能見到疫症的端倪,老者豈能不為此感到好奇?
應皇天淡淡道:“昨日天神之墓洞開一事前輩應已聽聞。”
老者點頭。
“敢問前輩覺得獸骨何來?”
“自是有人捕捉。”老者撚須道:“不過那麽大的獸骨,要獵捕恐怕非一人能功成。”
“不錯,但前輩可曾聽說捕獸一事?”應皇天問。
老者一怔,頓時明白應皇天這話的意思,那麽大的獸要獵捕,規模必定浩大,可是他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事,它被埋在天神的墓穴裏,既然天神之說傳了那麽久,那麽獸身何在?當然實際上天神的墓穴裏所埋的骨竟是以人首與獸身相拚接這一事更是聞所未聞,甚至於駭人聽聞了。
“方才前輩也提到了有一場盛大的祭祀,如今前輩覺得這祭祀由來又是為何呢?”應皇天又拋出一個問題,老者原本是想聽他如何說,可這幾個問題下來,老者自己也已隱約有了某種輪廓,這時不禁道:“那副人首獸身的骨骸明顯是拚接起來的,這必定是人為,更是李代桃僵的將之埋在天神墓底,還要大張旗鼓為它舉行祭祀,想來是因為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後又想要彌補,然而神廟落成即被燒毀,這已不用懷疑,自是那被拆了屍首的人和獸的浩大怒氣所致。”
再之後,就有了遷都一事,這樣一來,反倒是順理成章了。
“疫症怕是這個過程當中接觸了不幹淨和汙穢的東西,隻是疫症之說並不是從遷都後才有的,而是更早以前就有的……”老者想到這裏,便有些不明白起來。
“前輩想得不錯,隻是有一點……”應皇天替老者糾正道:“疫症才是源頭。”
這句話令老者猛然一驚,他鎖眉深思起來,半晌都不再言語,而一旁觀言已然聽出了端倪,問道:“源頭是疫症,那麽拚接人首獸身又大張旗鼓祭祀一事,難道最初的目的是為了解決疫症?”
“你想得太天真了,為何是解決疫症而不是別的?”應皇天淡淡道。
“不是為了解決嗎?”觀言疑惑極了。
應皇天搖頭,隻道:“必然不是,若出發點是好的,何必一再隱藏?你還記得你那個夢境嗎?”
經應皇天一提,觀言頓時想起來夢境中那個疑似奢生的醫者,他很可能是被害死的,而且極有可能是被那些村民們給害死的。
觀言不像應皇天那麽條理清楚,可縱然如此,他也隱約覺得拚接人首獸身一事距離解決疫症太過遙遠了。
“那到底是……”觀言話音未落,老者突然問道:“你也做夢了嗎?跟封掌櫃一樣?”
封掌櫃便是典當鋪的掌櫃,這一日間他的夢和人首獸身的天神早被傳遍了,平陽城就剩下那麽些人,想不知道也難。
“不一樣,隻是我在來平陽城之前也夢見了一些內容,正是因此,我們才來到此城。”觀言回答。
“原來是這樣。”老者說著便問:“難道夢境和疫症有關?”
“不錯,我夢到了一些患病的村民和一位宅心仁厚的醫者。”觀言回答。
“據老朽所知,平陽城雖有疫症之說,卻並無疫症發生過,除非……”老者忽地想到了什麽,不禁道:“若是更早更早以前,早到平陽城還不是平陽城的時候,若是那時發生的,也不是不可能,畢竟藥方的來曆成謎,也不知道是誰人所留下,難不成就是你夢見的那位醫者?”
“可能性非常大,隻可惜那位醫者最後被人害死了。”觀言說罷,將夢境中所見到的一些畫麵大致說給老者聽,老者越聽麵色越是凝重,他聽觀言說完,心底疑團更大,總覺得有什麽陰謀發生在當時,若真的跟藥方的流傳有關,那麽為了得到藥方換取財富的村民恩將仇報也不是一件很難想象的事,隻是這種事畢竟太過殘忍,人隻要有一點點良心,都不該也不會這麽做才是。
“我們不能回到從前,所以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可是假設醫者是因為能治療瘟疫的藥方被村民害死,那麽從眼前的一些事實來判斷,他為百姓獻身就是一個謊言,連同他之後成為天神也成了一個騙局,最終他的墓穴之中發現人首獸身之骨,也顯然被知情者所利用,他真正的屍首早已不知所蹤,這也就難怪他要入你的夢中,將空墳一事提示於你了。”應皇天如是道。
他將全部猜測整理起來,幾句話就說得清清楚楚,連一旁才聽說了觀言夢境的老者也聽得再明白不過,隻是越聽越覺得心驚,如此追溯到源頭,再到醫者的屍體都消失無蹤,聽來就如同一場曠世奇久的巨大陰謀一般,簡直令人難以想像,更因跨時太久而無法加以聯係。
“可是到底當初發生了什麽呢?”老者和觀言都不約而同地要問。
過去了那麽久,遷都已經是近的了,那位醫者的死因還會有誰知曉?他的屍體又去了哪兒了呢?這根本已無從得知了吧。
想到這裏,觀言看向應皇天。
應皇天茶杯就口,唇角微彎,表情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神秘莫測,就聽他淡言道:“再等幾日,等傳說醞釀夠了,真相自會浮出水麵。”
“會是多久以前的真相?”老者問。
應皇天一字一頓:“真相已經存在,誰都逃不了,無論有多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