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比之屍(六)
觀言將“人”請進客廳,亮起燈,習慣性地抬手示意對方就坐,對方作揖道謝,卻是不坐——觀言仔細觀察,發現他渾身僵硬非常,不能彎膝,自然也無法入座。
請人就座是個禮節性的動作,如今看來是沒有什麽必要,但對著“屍”倒也沒必要尷尬,於是觀言便道:“請稍候片刻,容我去更衣洗漱,再取符筆來。”
對方作了作揖,放觀言離去。
觀言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取了符筆後立刻回到客廳。
他要與屍交流,便在兩張符上分別寫了“是”與“否”,方便對方根據他提出的問題來回答。
隻不過這僅限於回答簡單的問題,作用其實不大,在觀言已知他找自己有事的情況下,最重要的是猜測“什麽事”,這個範圍就有些大了,觀言不知道該從哪裏猜起。若說最近跟自己有關的事情那就是夢了,因為那些夢他找了夢霞,而後他去重樓住了三日,再因為方才敲門聲的緣故將又陷入夢境的他喚了出來,甚至他還懷疑這是另一個夢境,基於一切都與夢相關,這就足夠觀言將之看作是一個提示——萬事萬物都不是單獨存在的,其間必定有某種聯係,要善於發現此類聯係,比較可行的辦法是從自身上尋找線索,否則,此事不會找上你——義父曾教過他這些,這並不是說有人憎恨自己是自己的錯,這裏沒有“對”或“錯”的引申含義,單純就是找出背後的原因,例如那憎恨自己的人憎恨的其實是自己的血緣,又或是之所以遇到應皇天是因為他身為巫師的關係。
現在這個屍找上門,無論是不是在夢境之中,其一必然跟他成為神仕有關,其二便與夢境相關,夢境也是因為自己成了神仕,所以觀言細細一想,便做出第一個猜測:
“此刻我們是否身在夢境之中?”
他想試著問一問,無論是不是,日後都是個參考。
那屍踩到了“否”上。
觀言愣了愣,也不知自己該不該信,而是又問:“那麽,你與‘奢’這個姓是不是有關聯?”
這回回答是“是”。
觀言心中一動,這意味著無論現在是不是夢境,但來者卻是與夢境相關的。
他思索片刻,又問:“那姓‘奢’的人自稱丟了身體……”他這個問題一出,驀然麵對眼前這“人”,不由脫口而出問:“是你嗎?”
這還真是非問不可了,眼前不就是一具屍身嗎?
觀言細細打量他的臉,這張臉跟之前獸身人首的那張臉長得完全不同,這樣看來,丟的是一整具屍體,那腦袋也是臨時跟獸身拚湊起來的,可是,那蛇呢?
不容觀言細想,來“人”在原位上跳了一跳,表示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是”。
果然!
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觀言高興了沒一會兒,這才想到:他該如何與那“奢生”取得聯係?
對方托夢而來,丟失的身體也找上了門,那麽他的任務自然就是將兩者合一了。
可是,又該從何處著手呢?
觀言自是不料那麽快就弄清楚了屍者的來意,意外的同時,就開始考慮再問幾個問題,猜測一下“他”的來曆。
哪知“噗通”一聲,那屍體忽然真的還原成了屍體,此刻像是一根木棒一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腦袋敲在地板上,聽得觀言覺得後腦勺一陣疼痛,可那屍者卻沒有痛感,睜著一雙無神呆板的眼睛,躺得再理所當然不過,整一個已經完成任務瞬間解脫的感覺。
觀言低著頭瞪了“他”片刻,忽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請屍容易送屍難!——
“所以現在丟失的身體在你家?”應皇天托著腮,懶洋洋地看觀言。
觀言本來還有些心急火燎的,可是一到重樓,見到四平八穩的應皇天後,又覺得那具屍體躺在他家的客廳裏好像也沒什麽。也是,這又能有什麽呢?雖然古怪非常,至少不久前那屍體還是會活動的,但他仍然是一具屍體。據傳屍化有兩種形態,一種是屍體死後不曾被很好地入殮,日久吸收月華而成為精怪,第二種說法是神明被殺後其靈魂不死,以“屍”的形態繼續活動,無論哪一種,屍體都不會繼續腐爛,而一旦仍會繼續腐爛的,就絕不會發生屍化的情況。當然,這都源於傳說,可是屍體畢竟活動了,那麽傳說的真實性就顯得多了幾分。可惜傳說總歸是傳說,除了這寥寥幾句,也沒有更多可尋的線索,因而對於如何安置那屍體也就毫無頭緒了。
應皇天聽觀言說完,卻隻用“丟失的身體”稱呼他,這話就顯得那屍體似乎隻是一件物品,單純聽來,還真是沒有“一具屍體”那麽大的壓力了。
觀言點頭:“我不知道他的來曆,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再一次夢見那個‘奢生’,我來找應公子是想請你幫我問一下寞公子,有沒有可能接上前一晚的夢境?”
應皇天搖頭:“他還沒有那種控製人夢境的能力,最多隻能在夢境中穿梭,做夢的人仍是你自己。”
“原來如此。”觀言歎了一口氣,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麽再一次夢見“奢生”就要憑運氣了。
做夢這種事,要說虛無縹緲,卻又實實在在與自身分割不開,可是它又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能記得都已是不錯,更別提其他了,觀言也就是抱著僥幸問一問,並沒有真的把希望寄托在寞身上。
“‘奢’姓很少見,你可以從這個姓氏著手。”應皇天道。
“我也是這麽想,所以還想借你的書房一用。”借用書房的意思自然是還要進入藏書閣,現在觀言每次查資料都不去宮裏了,首先想到的就是應皇天的藏書。
“除了姓氏,身體本身有線索嗎?”應皇天點頭,問。
“有。”觀言立刻道:“他的衣著雖然沾了土,卻是齊整的,質地上乘,但又不是普通的衣物,更像是屍衣一類,從中可以判斷出他的葬禮必定是隆重的,穿成這樣,絕不會草草將他埋了了事,這就進一步推斷出他另有棺柩,才不至於灰頭土臉的,他身上的塵土應該隻是他離開棺柩和夜晚趕路時沾上的。”
“分析的不錯。”應皇天笑道。
被應皇天誇獎了觀言也不驕傲,而是道:“但這些無法體現他的地理位置,葬式從衣著看並沒有特殊,既然夢境無法控製,那就隻有先從‘奢’姓著手了。”
“不用著急,也不必擔心,如果你找不到線索,著急的是他,所以他必定還會再來找你。”應皇天道。
觀言的麵色卻有些為難,他怎麽能不著急,家裏請來一具屍體,這叫他還怎麽回去?
應皇天一見便知,道:“住下吧。”
“換了地方,會影響夢境吧?”無怪乎觀言會這麽想,之前在家惡夢連連,換了重樓連續三夜都是好夢,如今他等著那位“奢生”入夢,哪兒敢輕易再換?
“我不是說了,他還會來找你的,便是此意。”應皇天道。
觀言後知後覺,原來應皇天早知他的顧慮。
實際上他也真不願回去住了,他可不願跟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待在一起,尤其是夜晚。
“也隻有如此了。”觀言覺得最近總是遇到有家不能回的情形,看來等空了得去給自家宅院進行一番祓除,去去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