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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編】替罪羔羊(三)

  時已至寅,深夜雖然逐漸淡去,卻轉入漆黑的黎明,天空被灰暗籠罩著,觀言依然拿著火把在山林裏四處打轉,隻因他發現了馬車的車廂,卻不見了馬和裏麵應有的人,萬分擔憂卜邑安危的觀言此刻無法細思為何北禺國公主要挾持自己的義父,而為何目標又會是自己的義父,他隻想先找到義父的下落再說,可偌大的山野裏要找一個人簡直如同大海撈針,觀言從白天找到黑夜,連同那些侍衛們一起,都還沒能找到半點蛛絲馬跡,他憂心至極,不知自己的義父究竟被虞琊帶去了哪裏?


  “觀大人!觀大人,是那匹馬!”驀地,不遠處有人叫道。


  觀言聽到聲音,急急忙忙趕過去,便見樹下果然有一匹馬被繩子拴著,找到它的侍衛這時對觀言道,“觀大人,我們附近都找遍了,並沒有大宗伯的蹤影。”


  馬兒踢著腿,有人接近時打起了響鼻,但觀言並不記得先前這裏有這匹馬的存在,他仔細檢查繩結,卻並非自己的義父所打,而這樣打繩結的方法,他以前並未見到過。


  “這匹馬剛剛並不在這裏,我們再在附近仔細尋找一下足跡,說不定能找到大宗伯的下落。”觀言道。


  “是!”侍衛們應聲後,便在這匹馬的周圍一點一點尋找起來,過了不多久,其中一名侍衛從西南方向小跑而來向觀言匯報說,“觀大人,有一組足跡跟我們的不一樣,一直延伸到河的對岸。”


  “快!立刻帶我過去!”觀言急忙道。


  那條河很小,隻比溪流大一點,馬的話很容易淺行渡上岸來,而河的對岸仍是樹木成林,但岸邊卻能明顯見到馬兒的足跡,觀言不知何時早已走在了侍衛的前頭,他沿著足跡深入林中,很快便發現前方有一座小木屋靜靜矗立在火把形成的模糊光影之中,他一愣之後便快速上前,侍衛在後麵連忙叫道,“觀大人,小心!”並匆忙追上前去。


  觀言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已跑到近前“砰”的一聲推開木屋未落鎖的門。


  裏麵沒有一絲光,黑漆漆一片,而在火光照射進去之後,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之下,觀言刹那間看見了卜邑睜大的雙眼。


  那雙眼睛是橫在地麵上的,觀言雖然想衝過去,腳步卻又怎麽都動彈不了,因剛剛那一照,他隻覺得自己義父的雙眼毫無生氣,是他從未見過的冷硬模樣,恐懼令他不敢動彈,緊跟著觀言而來的侍衛在他身後停下腳步,但火把的光卻將木屋裏的情形照亮了幾分,那侍衛一驚之下大叫出聲,“大宗伯!”


  觀言自然也看了個一清二楚,卜邑倒在地上,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脖頸,瞪大了雙眼,深紅的已凝結的血到處都是,幾乎能想見它們噴灑出來的模樣,但此時,這些血早已與黑色混在一起,仿佛蔓延至整個小木屋的地上和牆壁上。


  “啪”的一下,觀言整個腿軟地跌坐在了地上,連上前去確認的勇氣都沒有。


  身後的那名侍衛卻很快跑了進去,他仔細用火把照著那具屍體,因他的叫聲其他侍衛們也跟著進入小木屋,查探裏麵的情況。


  觀言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知一樣,他靜靜地跪坐在卜邑跟前,眼神呆滯,一言不發。
——

  天色逐漸轉亮,晨曦自窗外透進來,此時已不用火光,也能看清楚卜邑臨死前的模樣,侍衛們早已將木屋團團包圍,並有人離開前去通報楚王,而在後來好長的一段時間裏,隻有觀言和卜邑獨處,觀言一直沒有反應,手上的火把也早已熄滅,過了不知多久,他才好像有了意識一樣,慢慢挪動到自己的義父身邊,他的神情中仍然帶著不可相信的表情,看著卜邑的樣子像是在看著其他人。隨後,他顫抖地伸出雙手,像是要確認似的,可又不敢碰觸,最終,他碰到的是卜邑早已冰冷而僵硬的臉龐,片刻後,觀言無聲地低下頭去,緊緊地抱住了卜邑。


  “義父——”


  這時,屋外的侍衛們清楚地聽到了那一聲嘶啞哀慟的悲呼,隨後,便是低而隱約的啜泣聲,一直到楚王帶著巫宗府的人到來為止,都沒有停止過。


  楚王自是不敢置信,聞言立刻趕來,直到他親眼確認那是卜邑的屍體無疑,不由用悲痛的嗓音下令出動全國之力,追捕虞琊,並命人前往探尋北禺國的具體方位,必要時出兵討伐,之後,他對巫宗府的人說,要好好準備,必須大葬卜邑,離開之時,楚王看了觀言一眼,不由歎了一口氣。


  巫宗府幾乎是所有人全部出動,他們動作小心,人雖多卻嚴謹有序,鄭重地將卜邑的屍體運回王宮裏,觀言一直跟在一邊,無論誰說什麽都沒有反應,一步都不肯離去。


  玉蟬為此擔心極了,她跑到重樓去找應皇天,說能勸得動觀言的人隻有應公子了。


  應皇天人在重樓內,不知他是何時回來的,玉蟬自然也不知究竟,聽了玉蟬的話,應皇天轉向窗外片刻,才淡淡答應道,“我會前往,但無把握。”


  “無論如何,玉蟬在這裏都要先謝過應公子。”玉蟬真誠地謝道。


  應皇天沒有答話。


  是夜,他去到祭奠卜邑的靈堂裏,果然見到觀言直挺挺地跪在卜邑的靈位前,應皇天先恭恭敬敬地祭拜了卜邑之後,才走到觀言身邊,對他道,“節哀順變。”


  觀言仍是沒有反應,或是說他一天不吃不喝又沒有睡過覺反應早已遲鈍,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稍稍動了動嘴唇,卻隻發出了很輕微的“嗯”的一聲來。


  “我亦會幫你查明卜邑師父的死因。”應皇天又道。


  “多謝……應公子。”觀言低低地道。


  應皇天並沒有再開口,但他也不走,兀自站在觀言的身旁,靜靜注視著牌位。


  又過了不知多久,觀言道,“義父看見子羽身上的圖跟我取回來的那幅圖一模一樣的時候,就應該在懷疑虞琊了吧?那分明是代表了義父名字的圖案,我卻沒有認出來,甚至沒能跟隨前往,應是義父早就懷疑虞琊是凶手,所以才不讓我前去。”他越說越自責,說到最後,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在寂靜的夜晚發出清晰不已的“咚”的一聲響。


  應皇天卻說,“你既然知道卜邑師父是為了保護你,就不要辜負於他。”


  “可是……我也想保護師父。”觀言啞著嗓子,不甘心且悔恨交加地道。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觀言。”應皇天似是初次不帶“小”字地正經喚了一聲他的名字,而觀言猶自陷在悲痛之中,不可自拔。


  臨去之前,應皇天對他又說了一句,“玉蟬很擔心你。”


  觀言不知聽沒聽進去,應皇天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無聲的傳達了安慰,便離開了。
——

  卜邑的死讓楚國的目標全麵對準了虞琊,可虞琊卻不知下落,這使得無人知曉她為何要動手殺卜邑,卜邑又是為了什麽而死的,在各種揣測中,迎來了卜邑的大葬之禮。


  從小斂到大斂,觀言一步都未曾稍離,就連睡覺都不願離開寸步,大斂之時,觀言麵對卜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並親自裝飾內棺,在卜邑身邊一一擺放入玉器,最後將棺柩殯於西階之上。再經過占卜,定下下葬日期,這與卜邑出事那日早已相隔月餘,在這整整幾個月間,巫宗府內也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隻因卜邑一去世,大宗伯一職便空了出來,照理說,應是作為小宗伯的屈巫師最有資格繼承此位,但作為掌卜的大卜亦巫師來說,他的資曆與小宗伯也是相當,除此之外,還有掌立國祀之禮的肆師封巫師和掌管巫宗府政令的寺巫師,這四人之間暗潮湧動,逐漸劃分出了各自的勢力範圍,各自擁有不少幫派門人,眾巫師明爭暗鬥,使得原本平靜的巫宗府多了幾分烏煙之氣,再因楚王對大宗伯人選之事遲遲未有定論,聽之任之,像是完全不知道巫宗府內發生的事,眾人紛紛猜測楚王的打算,有些覺得楚王是為悼念卜邑,也有的說楚王是故意在試探巫宗府的人,看誰真正有資格擔任這大宗伯之職。


  這些爭鬥甚至將觀言也牽連了進去,說觀言是卜邑唯一的徒弟,他才最有資格繼承大宗伯的位置,一時間謠言四起,好在楚王為了讓觀言能夠安心料理卜邑的後事,在謠言初起之時,便以“觀之言耳,以神仕者”的方式止住了謠言,並告訴觀言,這是卜邑的意思,所謂“觀之言耳”,指的便是四起的言論,要做到觀而不動,不因外界的事而動搖自己,這本也是卜邑為觀言起這一名的用意,而“以神仕者”,指的是巫宗府裏被稱為“神仕”的官職,這是正式的官職,與觀言入宮至今所擔任的任何職務都不同,他雖作為巫官一員,做的卻都是輔佐的工作,例如輔佐大祝的“小祝”、輔佐卜師的“占人”等,為了磨練他,卜邑一直以來都未曾給過觀言正式的職位,但畢竟做的是與“小祝”等相當的工作,是以有單獨的執房,至於那些沒有單獨執房而都被分在同一個大執房裏的年輕巫官們,像是之前參與選舉駙馬活動的,雖然在外人眼裏看來同是巫官,畢竟入了巫宗府,卻不知等級森嚴的巫宗府內,官職大一些的巫師們隻是將他們看成一般的“巫侍”而已。


  “神仕”在巫宗府是相對獨立的官職,與占夢一職相似,兩者皆不受其他巫官指揮,包括大宗伯在內,而是直接聽命於楚王,但神仕一職需要有淵博的巫方麵的知識,同時又能將巫宗府的一切融會貫通,因這是掌管根據日、月、星三辰之法,繪製人鬼、天神和地神在天的位置,並辨別它們的名稱和類別的人,同時,他還需要在冬至招致天神和人鬼加以祭祀,在夏至招致地神和百物之神加以祭祀,以除去國家和民眾的災荒、瘟疫,所以,是個相當重要的職位。


  而觀言乍聞這是卜邑生前的意思,頓時重重叩首,拜伏在地,久久都沒能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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