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之鼎(六)
迎接應國王子的隊伍如同婚隊一樣隆重,並且在通往王宮的洛邑大街上擺開了遊-行的陣勢,這看起來的確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雖然距離真正的祭祀還需要一段時間,但畢竟有人肯為了周國的穩定和和平自願犧牲,又怎麽能不受到眾人的敬仰、愛戴和擁護呢?這種時候,誰又會去管這名王子是不是真的出生不祥,是不是擁有什麽召喚鬼神之能,或是周遭怪事連連呢。
身為祭品的人此時已被重重紗帳牢牢遮掩,一抵達洛邑,他就正式進入齋戒的狀態之中,不允許接觸其他人,所有用的東西和吃的食物都必須經過嚴格的篩選,有指定的宮人會去服侍,而觀言暫時以應國巫師的身份跟在了隊伍後麵,他聽說到了洛邑他和其他應國巫師便會麵見周國大宗伯,屆時才能知曉入宮之後的他們到底要做些什麽。
觀言一路隨隊伍而行,隨處可見的人聲鼎沸之勢險些蓋過了洛邑的繁華之景,一聲又一聲的高呼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以至於他疏於了對洛邑城的觀察,而那些圍觀的人們無處不在,他們擠滿在酒樓、小店和街角的各處,甚至一路跟隨著隊伍,一直來到王宮大門外的戒嚴處才罷休。
觀言和其他幾名應國巫師在王宮大門外就已經跟冒牌王子搭乘的轎子分開,他們目送轎子離去,就被勒令在此等候,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之久,才有人慢吞吞從遠處走過來,在周國,宮人被稱為內豎,跟楚國一樣供國王役使,但不知是什麽原因,觀言總覺得在周國王宮之中就連一名小小的內豎也顯得相當傲慢,這從他走路的姿勢和看人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來。
隨後,觀言就被領到了一個極大的宮殿當中,一進殿,觀言驀然間覺得眼花繚亂,隻因大殿裏早已聚集了其他一批來自各國的巫師,雖然他們身上的袍服顏色各異,但誰都能一眼看出來他們巫師的身份。
然而,觀言在這其中並沒有見到有楚國的巫師。
此時觀言身上所穿的已是應國的巫師官服,應國以鷹為圖騰,因而應侯所定下的巫師官服顏色是紫褐色的,官服張開的時候就像是鷹的翅膀,上麵鑲著深色的暗紋。
除了應國之外,還有河水邊的雍國和衛國,距離洛邑極近的魏、晉二國,更有偏遠出的隨國,淮水以南的蓼國等等。
也有觀言分辨不出來的巫師服,有如誇張得比火焰還要豔麗的火紅色華袍,也有低調得毫不起眼的亞麻色大袍混雜其中。
大殿內安靜異常,連小聲竊語的人也沒有,過於高大的殿堂和深邃的空間隻要發出一丁點聲音都會惹人注目,此時此刻,誰都不想失去了禮數。
等待無疑是漫長的,也並非所有人都有足夠的耐心,觀言注意到已經有好多人的臉上都逐漸浮現出了一絲不耐或者焦急的神情來,但無論如何,眼下的等待總是會有結果的,當一聲“大宗伯駕到”的長聲呼喚傳來的時候,殿內眾人整襟肅立,一瞬間收拾掉臉上所有的不耐和焦急情緒,靜候來人出現。
半晌後,腳步聲傳來,不疾不徐,不瘟不火,伴隨著這個腳步聲的還有其他紛遝的步子,便有些雜亂無章了,不過卻極輕,似是帶著無限的敬畏之情。
隨後,一人赫然露麵,讓殿內眾巫師冷不丁一驚。
那竟是一名風姿卓絕氣勢英威的女子,被眾侍從簇擁著踩著沉穩的步子款款而來,她一身袍服莊嚴寬大,可看在眼裏卻絕不顯得拖遝,而她有著一雙睥睨群雄的眸子,自殿堂上方直射下來,像是能夠一眼看穿殿下眾巫師。
觀言也不由自主愣了神,他萬萬沒想到周國的大宗伯竟然會是一名女子。
“臣等見過大宗伯大人。”
她一露麵,殿堂下回過神來的眾巫師便先向她請安道。
“免禮。”女子的聲音微微帶著冷寂,聲線卻比一般女子要低,聽來十分有威嚴,她雖有極美的容顏,看起來卻冷若冰霜,顯得毫不近人情。
眾巫師此時微微抬起頭來,觀言身在其中,也跟隨眾人一起麵對這位出人意料的周國大宗伯。
就見這位女大宗伯緩緩掃視了殿下眾巫師一眼,隨即開口淡淡言道,“在場諸位皆是各國內舉足輕重的巫師,願意前來吾大周國鼎力相助,首先,請允許吾代表吾大周國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她說罷,微微彎下腰來,她的姿態倨傲,垂首時長睫冷淡輕藐,露出優雅傲慢的脖頸,漠然的唇線依然沒有一絲弧度,可這依然是一份大禮,由周國身份尊貴的大宗伯親自獻上,分量絕對不輕。
“不敢。”眾巫師禁受不住如此大禮,立時躬身對這位女大宗伯表示道。
女大宗伯直起腰來,她看向殿下眾人,再度出聲言道,“九鼎有失之事眾所周知,吾在此不再多加重複,而諸位前來之事亦令吾王倍感欣慰,是以他交代吾好生招待諸位,絕不能怠慢了諸位,並且希望讓諸位發揮出最有效的能力,若是在場諸位有誰能在前來周國期間找到九鼎或是解決異象問題,那麽吾王不僅會親自獻上最高的致意,並且願意授予貴國國侯‘君王’的稱號,永不收回。”
親耳聽見這樣的話,眾人仍是不由為之所動,隻因這本就是他們被送來此地的目的,事實上周國素來稱王稱霸,中原諸侯國幾乎都臣屬於它,若然被授予“君王”的稱號,那麽便意味著獨立於眾諸侯國之上,縱然一時還難以與周國匹敵,但顯然已經能與它擁有平起平坐的資格,這樣一來,在自己國侯的麵前,簡直是一件天大的功勞。
因此現在既然已經被迫來到,若能立功,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吾等願傾盡全力協助大宗伯,找回九鼎,平定異象!”眾巫師隻能齊聲道。
“如此,請諸位先隨吾去燕宮休息,明日吾會命人帶諸位前去明堂,那裏有一個小小的考驗,不過諸位無需擔心,那隻不過是為確認諸位的能力,並非有意為難。”女大宗伯又言道。
“知曉了。”眾巫師答。
觀言隨眾人去到女大宗伯所言的燕宮,那是招待外賓的一座浩大的宮殿,遠遠望去隻覺重簷高聳,宮闕壯闊,那是自然的,周國貴為中原諸侯國之首,它的建築級別隻能是最高的,因而走得近了,便能見華麗的漆繪和繁複的雕飾,簡直令人大開眼界,歎為觀止。
“今晚吾會在宮中設宴,為諸位接風,請諸位務必大駕光臨。”女大宗伯將眾巫師帶到燕宮,又對大家說了這樣一句話,隨後,她便攜眾侍衛緩步離開,留下幾名伺候的內豎。
直到這一刻,才有人忍不住小聲言道,“沒想到周國大宗伯的竟然會是一名女子。”
觀言就在一旁,聽到細語聲他不禁轉過頭去,見到的是一襲藏青色的巫師袍服,他認出那是魏國的巫師。
“看她的模樣,似是不簡單,氣勢驚人。”另一麵,灰袍的雍國巫師忽地道。
“若沒有一點能耐,如何能成為周國的大宗伯?”人群中有略帶佩服的聲音插入其中,道。
“聽說她姓衛,叫衛靈霊,這次祭祀的主持便是她。”衛國的巫師道。
“方才聽她說到‘考驗’,不知究竟是何‘考驗’?會不會真的是在挑旬陪祭品’?”各國巫師最擔心的便是這件事,這在之前觀言就隱約聽那個冒牌王子說起過了,不過那時並沒有說得太仔細,隻是一語帶過,他也因為擔心應皇天的緣故忽略了這個問題,此刻又聽到這種說法,倒不是在為自己擔心,而是總覺得越來越難安,雖說現在有冒牌王子頂替了應皇天的位置,可畢竟祭品是應國王子,真不知會不會連累到本人。
這一句之後眾人便七嘴八舌起來,紛紛言道,“我猜還是跟九鼎有關,明堂本就是放置九鼎之所,不是嗎?”
“會不會是看看我們有沒有能力發現九鼎的下落?”有人問道。
“不管怎樣,明日去看了再說,如果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就更好了,對吧?”
“還有,也不知異象該從何調查起?難道真的要去那種偏僻的荒山野嶺……”
“無論如何,總都好過被選成‘陪祭品’吧?”又有一名巫師插嘴言道,他的聲音過於年輕稚嫩,使得觀言禁不住望過去,隻見他身穿的是那種最普通的亞麻色寬大袍服,因而顯得身材愈發瘦小,他的臉也是又圓又小,天生的娃娃臉,看起來好像還未成年,觀言不由微微一愣,也不知是否真的太過年輕所以草率,竟將這句話如此直接地說了出來,讓眾人一時無言,便無心再談論下去,於是紛紛散開。
觀言在人群中也轉身走開去,他總覺得事有蹊蹺,所以難免有些心緒不定,燕宮內各國的房間都有標明,此時他走向屬於“應國”客房的其中一間,並未注意到剛才說話的那個身穿亞麻色寬大袍服的娃娃臉巫師也隨後跟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