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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王出巡(七)

  “我、我是冒充的,其實我姓無……”巫師怕得不得了,他舔了舔自己幹巴巴的嘴唇,絲毫不敢再有所隱瞞,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說於來人聽,“那天偶然經過神龍江,看見有東西在發光,打聽之下,便知是之前被魚怪盜走的龍珠……”


  他絮絮叨叨地道,“我又看那人失魂落魄傷心欲絕的模樣,便偷偷跟在他身後,他果然魂不守舍,一點都沒有察覺,於是我找了個機會,告訴他我是巫師,而且不是普通的巫師,是巫氏一族的後代,沒想到他這樣就相信了,其實我隻是想得到那顆龍珠,所以就選了九樣最不可能得到的……呃……”他說到這裏,不由噤了聲,因為他所說的那幾樣物品的相關人等,此時就在他麵前。


  “說下去。”言簡意賅,低又似是命令的話語自漆黑的帽簷底下傳來。


  巫師吞了吞口水,也不敢去擦額頭上不斷冒出來的冷汗,又道,“我唯一的條件是讓他留下龍珠供我研究,以便屆時能順利進行複活之術,他隻能答應……其實也是騙他的啦,本來就沒什麽可研究的……總之……我是指望他在找那幾樣物品的中途丟了性命,這樣,我就可以順理成章而且不費一兵一卒之力留下那顆龍珠……”


  巫師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他一邊說一邊瞄向跟前那人,因他一言不發,使得巫師總覺得有些膽戰心驚,可偏偏來人被黑色裹得太過嚴實,就連嘴唇都被暗影遮住,根本什麽都看不出來,更別提什麽表情或者是情緒了。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還是沒有聲音,巫師不禁再度出聲道,“那……什麽……公子……您……您看……是不是……可以……呃……”


  他想說是不是可以將這些妖魔鬼怪們喝退了,不料來人卻道,“不行,複活之祭,必須由你完成。”


  巫師聞言傻眼,他愣愣地盯著眼前這團黑色的身影,為他的固執和自己的生命所擔憂不已,他有些哆嗦地道,“……公子,我不是說了……我是冒充巫氏一族之人的……我雖然是巫師……但那複活的術法……我是為了得到龍珠而欺騙了那人的……我、我根本不會什麽複活之術——”


  他話音未落,那些牛鬼蛇神猛地撲上來,那蛇形之物更是越過了那人的肩膀,幾乎要將長長的脖子伸向他,這一下把巫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但他偏偏腳軟得根本站不起來,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稍安勿躁。”來人短短四個字,帶有安撫之意,阻止了蠢蠢欲動幾乎要越界的黑影們。


  隨後,便聽他又道,“你撒了謊,不止欺騙了那個人,還欺騙了我的同伴們,你說說看,該如何是好?”


  他輕輕鬆鬆就把問題拋給了巫師,讓巫師愈發膽戰心驚,他怎麽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做夢都想不到一顆龍珠背後還會引發如此多的後患,早知如此,他又怎麽可能去欺騙那人?

  “這、這、這……我也不知……煩請公子……不吝……告知……”巫師顫抖著說出了這句話來。


  “所以,我已經說了,複活之術必行。”來人再一次強調。


  此時的巫師已經恨不得把自己一巴掌拍死,也好過要麵對如此局麵,他第一次覺得固執的人好可怕,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打消他的念頭,隻因就算真的行了複活之術,屆時他沒能把那什麽蒼璘複活的話,還不是難逃一死?難道這些牛鬼蛇神們還會放過他不成?


  “況且,還有一顆心,你別忘了。”來人慢條斯理地道。


  巫師一個寒戰,抖著嘴唇道,“……心、心……誰的心?”


  “你希望是誰的心?”來人的語氣裏帶著明顯的揶揄,甚至有幾分威脅的意味,卻偏偏又好意提醒,“啊,小心別答錯了。”這句話說罷,他身邊那長長的脖子再度接近巫師,隻嚇得巫師連忙作答,也不管自己是死是活了,總是拖得過一時是一時,“我的!我的!我的!”


  “很可惜,你還是答錯了。”來人的語氣顯得惋惜極了,同時又像是宣判了死亡,聽來冷冷的,這讓巫師瞬間感到頭皮發麻,然後那長長的脖子就來到了他的麵前,脖子上那尖尖的腦袋的形狀清晰得呈現在他眼前。


  “不、不要過來……”巫師嚇得聲音都變調了,發出了近乎尖銳的叫聲。


  “哧”的,尖腦袋伸出舌頭舔了巫師一下,那一瞬間巫師隻覺得渾身冰涼,而被舔到的地方更像是被什麽東西刺到了一樣,他頓時兩眼一翻,徑自暈了過去。


  “……呀,暈了……”絲毫不覺得內疚的話在半晌後響起,小屋外隨即響起了回應這句話的聲音,又是一陣此起彼伏,若此時巫師醒來,恐怕又要被嚇暈過去。


  醒來之後,一切照舊,因此巫師立刻想起來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這就好像自己壓根沒暈過去一樣,最多眨了眨眼的工夫,這讓他的一顆心生生涼了半截,隨即,他聽到來人低低地道,“巫前輩,可以隨我去神龍江畔了嗎?”


  他還能答不嗎?


  巫師哭喪著臉,點點頭道,“立刻就去!立刻就去!”


  “既然如此,那就請巫前輩趕快進屋準備吧。”來人依舊顯得非常有禮,對巫師道。


  反倒是巫師一愣,不由“咦”了一聲。


  “複活之術,出不得一絲差錯,巫前輩應該不會是打算隻身前去吧?”


  “啊、啊!”巫師這才反應過來,因他顯然沒想到來人居然要固執到底,這下,可真的是小命不保。


  人家擺出如此大的陣仗在等著自己,巫師隻好依言進屋,但他心裏早已七上八下,腦子根本都轉不動,也不知道要拿些什麽才好,他隻好隨便走了一圈,看見祭祀要用的物品就拿上,而事實上,連他自己都沒想過到底這個複活之術要怎麽搞,這本就是他自己隨口編出來的玩意兒,沒想到,到頭來卻是給自己挖的墳墓,他現在不僅要跳下去,還有被活埋的可能。


  老……天爺哪……


  當巫師拎著東西匆匆忙忙轉出小屋之後,卻又被那人提醒道,“巫前輩是不是忘了什麽?”


  “……什麽?”巫師的神情一片茫然,他愣愣地麵對來人。


  “複活最關鍵之物,您說是什麽?”


  巫師此時被逼著動了動腦子,不由“啊”了一聲,想起來了,“我……立刻去拿……”他再度進屋,將早已被他當成寶貝藏在盒子裏的龍珠取出來。


  當他再度出來的時候,來人身後為數眾多的暗影已然消失,但縱是如此,巫師也絲毫不覺得心中的壓力有所減輕,反而因它們瞬間的消失無蹤而更覺忐忑,因為這樣就好像它們無處不在似的,就算是那顆龍珠一取出來便將屋外的樹林照得透亮,可巫師仍然覺得那些妖魔鬼怪就在自己的周遭,隻是他看不到而已。


  同時,也仍然照不出來人的模樣,隻是黑色愈發深沉,將他牢牢裹在裏麵,這時,巫師聽他用從現身以來最為輕快的語調說著,“出發吧。”


  巫師隻好硬著頭皮,拎著一大一小兩個麻布袋,抱著用布層層疊疊包好的龍珠,隨他前往神龍江畔。
——

  神龍江畔,重容正等著他們的到來,滿臉都是焦急的神色。


  巫師才一露麵,他幾乎是飛奔上去,道,“巫前輩,要我怎麽做?”


  一路上巫師心懷忐忑,巴不得目的地慢點到,但走得再慢,始終還是到了,偏偏帶他來的那人事不關己,明明跟他說清楚了自己是冒牌的,對方也不理,像是想看著他施術出錯似的,而一想到如果無法將那魚怪複活,他麵臨的就會是死亡這件事的時候,巫師就會害怕得渾身發抖,此時,聽重容問來,他也不答,隻是抖著將自己帶來狀似施術實則行祭的器具一一取出來,腦中在考慮究竟要如何裝才更像,手上也不由放慢動作,繼續將他僅剩的生命拖延個一時半刻。


  重容毫不知情,看在他眼裏,還以為這巫師施術便是如此謹慎小心的模樣,而且,他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留意別的事,因為他一心都撲在神龍江裏。


  巫師被迫裝模作樣地麵對神龍江做這做那,口中念念有詞,更是將祭祀之舞跳得極為賣力,再依次將麻布袋中他曾經要求重容準備的八樣物品祭拜一番,再依次扔下江去,不過每扔一件,他的心就顫抖一次,因為他知道,這意味著距離他的死亡越來越近,但他也隻有努力將時間延長,扔到最後隻剩下龍珠,除此之外就輪到人心了,方才那人隻說答錯了,卻也不說要用誰的心,這裏隻有三個人,不用自己的該用誰的?巫師內心猶豫好久,雖然舍不得龍珠,但總是自己的心重要,於是一咬牙,將龍珠也丟了下去。


  可是,接下來的心,又要怎麽辦呢?


  巫師揮汗如雨,身體早就累得不行,隻可憐他依然無法停下來,因為一旦停下來,就到了祭出人心之時,於是他不停地用眼角去瞄那個黑衣人,想看看他究竟是什麽反應,又或是有什麽指示沒有,偏偏那黑衣人也隻管盯著江麵,壓根不理這頭演戲演得萬分辛苦又倍受煎熬的巫師。


  咬咬牙,隻好繼續跳,從祝禱健康的巫舞一直跳到保佑順產的,順著跳上一遍之後倒著再來一遍,眼見天都要亮了,巫師抬頭看一眼天色,腳下卻是一軟,險些掉進江水裏。


  “巫前輩……”重容想要上前一步,卻被應公子抬手阻止。


  巫師努力站起來,可再也跳不動了,雙腿軟綿綿的渾不著力,他心中一慌,已控製不住“撲通”一聲向著黑衣人跪下來大聲道,“公子——饒命啊——”


  這一跪,讓重容的臉色發白,他雖然不知道為何巫師要對應公子口稱“饒命”,卻顯然已經猜到巫師這一跪代表著什麽,若是能夠將蒼璘複活,他又為何要跪?複活之術行了如此之久,江水裏都還不曾有任何動靜,結果恐怕已可想而知。


  “噓——”這時,應公子卻出聲道。


  驀然間,神龍江裏江水滔滔而起,頓時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巨響。


  浪濤滾滾,平靜的神龍江首次掀起洶湧怒潮。


  巫師跪趴在江邊,首先被江水波及,不僅被淋的濕了一身,還被一物自江水裏伸出來卷了進去,他張口大呼救命,聲音卻很快被翻湧的江水吞沒,重容驚得瞪大雙眼,看著那裏麵所發生的一切。


  那是……


  蒼碧色的鱗片在江水裏現出奪目的光輝,碩大的龍首在水中倏隱倏現,即便是無法一睹全貌,但誰都能一眼分辨出來這分明是龍神現身!


  重容的眼睛絲毫都不敢眨一下,他盯著江水裏巨大又傲慢的那尾龍的身影,生怕這是出自自己的幻覺。


  “……蒼璘……”他口中喃喃地道。


  像是聽到他的呼喚,龍首慢慢轉過來,它口中銜著龍珠,華光將它的模樣掩去一大半,隻剩下那抹傲人的輪廓,但重容依稀感覺到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定了片刻,才又漠然回過首去。


  但那目光似已將重容震懾住,一動都不能動。


  好半晌之後,蒼龍在江水裏才慢慢隱去身形,重容卻依然無法從方才那一幕中回過神來。


  “……真的……是蒼璘嗎?”當江麵恢複平靜,龍影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過了好久好久,重容才忍不住開口,他怔怔地問道,“應公子……你說……它還記得我嗎……”


  “你希望它記得你嗎?”應公子卻問。


  重容聞言一震,不由黯然地搖頭。
——

  巫師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趴在一塊礁石上,四周圍都是江水,根本看不到岸,他茫然睜開眼睛,不知今昔是何年,但隨即,他猛然清醒過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他意識到原來自己沒死!


  “老天保佑……”巫師禁不住自喉頭發出一陣虛弱的歡呼聲,隻不過須臾,他就發現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在自己的正前方,這雙眼睛的主人那長長的脖子正從江水裏探了出來,不知是好奇還是是垂涎地緊盯著他不放。


  “天啊……”一聲慘呼,再加上“撲通”一聲,巫師再度滾下了礁石。


  江麵濺起了小小的水花,因為小的不能再小,因而沒有人注意得到。


  龍王出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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