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狐舞番外】總角之宴
一群孩子追著一條小黑蛇玩,從白天到傍晚,小黑蛇見縫就鑽,最後溜到一處偌大的宅院裏。
領頭的男孩天不怕地不怕,見狀便道,“你們跟著我,我們從後門偷偷溜進去把它找出來。”
“好!”
男孩們都一樣,隻顧自己玩得盡興,也不管他們要闖的是誰家的地盤。
後門在一條窄巷裏,因為鎖住的緣故,領頭男孩便打算直接攀上圍牆,他對其中兩個稍稍健壯的孩子道,“你們抬我一下。”
領頭男孩個頭偏瘦長,相貌端正並不凶神惡煞,卻偏偏有一股讓其餘男孩信服的威嚴和氣勢,是以他一開口,那兩名男孩便合力將他抬高到他能雙手夠得著圍牆的高度,隨後領頭男孩的雙手一用力,再加上底下兩個男孩往上一送,領頭男孩半個身子便攀上了圍牆。
他探出腦袋向裏麵四處張望了一番,見後門附近四下無人,便利索地攀過圍牆,並將自己的同伴們一個個拉上來。
“噓——裏麵像是有人,我們各自行動,誰找到那條小黑蛇的蹤跡,誰就吹一聲口哨,大家再集合,去把那條小黑蛇抓住!”小夥伴們順利進入後,男孩輕聲對他們道。
“嗯、嗯。”
眾男孩或點頭或應聲表示了解。
“行動吧。”
領頭男孩一揮手,男孩們便四處散開,紛紛去尋找方才那條溜入宅院的小黑蛇。
蛇是擅鑽的動物,又喜歡潮濕隱蔽的地方,於是男孩們一個勁地往偏僻的地方尋找,例如生有雜草的地方,或者草木繁茂之地,再或是有枮木樹洞或亂石成堆的地方,不然就是柴垛草堆和古埂土牆,而偌大的宅院裏這些地方應有盡有,男孩們拿著小樹枝四處敲打胡指蠻戳,當天色越顯暗沉之時,男孩們也有對付的法子,他們人手一袋螢火蟲,竟然都早有準備,想是在夏日的夜間裏玩耍玩出了精來,個個都有一隻小鐵罐,罐頭裏裝的就是前一日抓來的螢火蟲們。
小鬼頭們分散開之後就不那麽引人注意,宅院前廳依稀有人聲傳來,也無人去理會,他們專心致誌尋找那條小黑蛇,壓根不擔心若自己被發現後會如何。
那條小黑蛇在草叢間遊蕩,忽地又鑽到了細溝裏,其中有個男孩一瞥之下瞅見了它,便悄悄跟了上去。
他將手指放進嘴裏,時刻準備吹響口哨通知自己的小夥伴們,同時看看自己能不能設法先抓住小黑蛇。
他跟得緊緊的,一點兒也不肯放鬆,小黑蛇忽地隱入黑暗之中,忽地又現在光亮之地,他專注至極地緊追不舍,壓根沒留意那道光亮究竟是從何而來,於是一不留神,便撞上了某人。
小黑蛇逃竄地更快,男孩不罷休地要再跟上去,卻被那人牢牢堵住前路,男孩這才意識到有人出現,不由撒腿就要跑,卻被來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問,“你是誰?為什麽偷溜進來?又是誰派你來的?”
男孩掙紮著想逃離掌控,可那男人力大無窮,他心急之下,便吹響了口哨。
口哨聲一響,腳步聲就紛遝響起在後院的各個角落,皆是往這個方向而來,那人壓根未料宅院裏會竄出來那麽多的小鬼頭,他來到後院本是為了完成他的主人交代的一事,因而攔住了他見到的“不速之客”,哪裏知道“不速之客”原來充滿了後院各處。
眾男孩跑出來看見自己的夥伴被抓住了,不由分說上前便對那個男人拳打腳踢,雖說男孩們的力氣都沒男人大,但人多勢眾之下男人一時無法招架,手上就鬆了鬆,那個男孩趁亂從他手中一溜而走。
他這一溜走,上前救人的男孩們極有默契地立刻一哄而散,個個對那個男人做鬼臉,讓那男人不知道該捉誰才好。
這時吹口哨的男孩回頭看見領頭的男孩跟另外一個個頭小小的男孩從後方跑了出來,立刻衝著他道,“報告頭頭,剛才已經發現了小黑蛇,可是卻被這個人嚇跑了!”
他邊說邊狠狠地瞪那個男人一眼,那人心想明明是你們這幫小鬼頭闖入別人的後院,卻惡人先告狀,究竟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這麽想著的時候,就聽最後來到的那個男孩開口說道,“小黑蛇我抓到了,我們快走!”
一聽他這樣說,眾男孩立刻奪路而逃。
“站住!你們給我站住!”
男孩們哪裏肯聽,他們機靈得很,一個一個動作都像小魚那樣滑溜,男人一開始還打定主意隻抓其中一個,但偏偏他們默契得很,一人遇到危險就有好幾個人來到男人身邊幹擾,又是砸小樹枝又是丟螢火蟲袋的,這下目標越來越分散,男人最終沒能抓到任何一個,讓他們都溜走了。
“出了什麽事?老爺問你怎麽半天都沒把人帶出去?”
黑暗中又一人拎著一盞燈疾步而來,男人一怔,便道,“方才有一些小崽子溜進院子,被我撞上。”
“那現在人呢?”
“都跑了。”
“既然跑了就別管了,趕緊辦正事要緊!”
“我這就去柴房。”
男人說著匆忙往柴房的方向走去,卻見柴房的門洞開,斷開的繩索掉落一地,而原本被繩索縛綁之人卻已不知所蹤。
兩人站在門口麵麵相覷,男子驀地恍悟過來,不可置信地道,“難道……是剛才那些小鬼將人救走的?”
——
“七年了,那日他突如其來闖入柴房,要我穿上男孩的衣服,再帶我離開,那時在小小的螢火之下的他,宛如神祇……”桑落傾雪的雪園之中,一人依依地道。
“他救你,難道沒有一點目的?”石階上的年輕人托著腮幫子,抬首問她。
她搖頭,“我到現在問他,他都沒有說明白,當日為何會突然出現來救我,仿佛,隻是順便的……”
“可是,這有可能嗎?”
“我不知道,我被他們擄走,來到丹陽城裏,舉目無親,我的師父又被他們折磨致死,前後不過三天,你說說看,我的遭遇誰會知曉?又有誰能在三天之內做好安排,將我救走而不引起人的懷疑?”
“他不是做到了?他救下你之後,把你安置在哪裏呢?”年輕人又問。
“他能將我安置在哪裏呢?他隻是救了我,沒有義務要照顧我。”她回憶著,臉龐上不知不覺泛起了笑容來,“你可知,那時他才九歲,比我還小上一歲,不過,他留下了一條小黑蛇,說隻要我有事找他,可以叫那條小黑蛇傳話,他就會出現幫助我,你說,奇怪不奇怪?”
“那後來呢?他出現過沒有?”
“當然,那時我才十歲,根本不知道能做什麽,後來是他找到一間舞館讓那裏的舞娘收留了我,還有這間桑落傾雪,也是他資助了一部分。”
看著她一臉懷念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感情在眼底湧動,年輕人不由地道,“桑落,你不會是因為他一直不肯回來的吧?”
她搖搖頭,低低地道,“再等等,等我將他們都找到,隻有我見過那些人,現在已經還差一個了……”
“可是,村子裏的人需要你。”年輕人勸說道。
她還是搖頭,“我還是不能現在就回去,如果就這樣回去,父母的仇誰來報?師父的仇誰來報?還有村子被毀的仇又該誰來負責?”
年輕人看著她,好半晌,不由輕輕歎息著道,“桑落,其實知道你還活著,我已經覺得這是神明的恩賜了。”
桑落聞言,露出一抹微笑的表情來,那抹笑容裏有著溫柔,她亦對年輕人道,“其實知道村子現在有你在努力,我也很放心。”
年輕人不語,過了會兒,忽地又道,“那個觀言,是個好人。”
說到觀言,桑落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微的歉疚,道,“我知道。”她說著卻又道,“我會告訴他真相的,等解決了最後那個人。”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裏有著堅定和堅持。
“那……好吧,你一定要小心。”
她點頭,“我會的,你也是,早點回去,不要在這裏逗留,以免……”
“我知道,我知道。”年輕人明白她的意思,隨後又問,“那……救你的人,他知道你的身份嗎?”
她一怔,卻道,“我從來沒有對他說起過,他好像也從不在意,應該是不知道的。”
年輕人歪頭想了想說,“你這樣說,我還是覺得那個人好奇怪……”
聞言,她不由笑起來道,“我也一直這麽認為,他表麵上雖然看似極不好相處,最近幾年愈發如此,可心地卻很好……”
年輕人注視她半晌,正經萬分地總結一句道,“桑落,你果然迷上了他。”
被他說得如此直白,她不禁瞪他一眼,可隨後,她卻又垂下眸,凝視一地飄零的梨花,低低地道,“就算真是這樣,那又如何呢?自始至終,他對我都不曾動過半點心思……”
年輕人在一旁深深地凝望著她,很久很久。
然後,他聽她低低地吟道:
“……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
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總角之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