鼉龍之死(六)
觀言聞言一驚,立刻想起來,不由支吾著道,“應公子,此事能否以後再說?”
應皇天也不為難他,隻說,“隨便你,送給你了就是你的東西,丟掉都無妨,這樣吧,如果你輸,就做我一個月的廚師,如何?”
觀言不是沒在他這裏做過廚師,但憑他挑剔的本事,再加上自己本就沒什麽廚技可言,若是作為賭注,恐怕吃虧的還是應皇天。
應皇天接著道,“如果我輸,我就認認真真給你講一個故事,免得你總是如此不滿,如何?”他用故事勾引觀言道。
我看起來有那麽不滿嗎?觀言很想這樣反駁應皇天的話,但最終他還是沒說出口,而是點頭說,“那好吧。”
“好了,你先說出你心中想要的答案吧。”應皇天便道。
“我先?那豈不是不公平?”觀言道。
“我知曉答案,對你來說難道就公平了?”應皇天反問。
說穿了,這場所謂的賭局其實就是看觀言猜得準不準,猜準了有獎,猜錯了要罰。
觀言仔細想了想,他想到的是每次事情隻要跟應皇天搭上關係,就會讓他大吃一驚,而且如果鼉龍不會複活,那他為什麽要將腦袋曬在庭園裏,並說想看它複活這樣的話,可是如果會複活,那豈不是太過神奇?他看了一眼應皇天,他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看著他,觀言就覺得自己好像不管說出哪個答案,都會輸一樣,可這應是五五的勝率,他想來想去,最後還是開口道,“會,我賭它會複活。”
應皇天表情不變,再問他一次,“觀小言,你可是想清楚了?”
他這樣問來,觀言再次感覺到自己好像押錯了地方,不過應皇天這個人向來就詭計多端,狡猾得很,他的一根肚腸總是要繞上好幾個彎,說不定這一問是在故布疑陣,觀言覺得他應該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才對,於是又重複一遍道,“我賭它會複活。”
應皇天依舊笑笑地看他,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道,“如果它會複活,那你得把剛才吃下肚的食物吐出來才行了。”
“啊?”觀言愣住,看看筷子上早已不自覺夾起的那塊肉,再看看他。
應皇天點點頭,笑眯眯地道,“雖說你贏了才告訴你,不過誰讓我心腸太好呢。”
“那……那你把它的頭曬起來……”觀言愣愣地再問。
“當然是拿來吃啊。”應皇天理所當然地道。
“……”觀言聞言,隻好默默地把那塊肉放進嘴巴裏。
“好吃吧?”
應皇天偏是不罷休,再問他。
的確很好吃……
但觀言依然覺得自己……
……又被騙了……
早知道就說不會複活了,這也是常理不是嗎?觀言不禁覺得後悔不已,他又想了一遍方才應皇天的話,他的確在一開始就故作神秘,說想看它複活,然後說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事件之後提出這場賭局,但其實他早就把它的身體浸泡起來吃了,也說明了他知曉答案,而且在提到“浸泡”的時候他還特地解釋了一番,隻怪自己一時沒能將前後兩者聯係起來,不過輸就輸罷,本來輸的可能性就大……這麽想著,他突然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便問,“對了,方才你好像提到了玄黽一族,是昭陽大人的先祖嗎?”
“不錯。”應皇天點頭道。
“我還記得你說過,玄黽一族滅,是勝王默許之故,雖然當年有禦靈君在背後設計,但要不是勝王點頭,玄黽一族也不會被滅全族。”觀言又道。
“這本就是一樁事先計劃好的陰謀。”應皇天道。
“但這跟昭王有什麽關係?”觀言不禁要問。
應皇天看著他,“我有說過他們之間有什麽關係嗎?”
觀言搖頭道,“你是沒有說,不過,禦龍一族也就是蛇虺族是否曾三阻昭王南巡一事已不可考,但你提到了穆王時的‘黿鼉為梁’,而恰好昭王又是溺水而亡,所以我總覺得這裏麵好像有什麽聯係一樣。”
“你能想到這一層關係,果然符合一名巫師的身份。”應皇天唇角勾起一抹稱讚道。
“那究竟昭王是如何溺漢水而亡的?”觀言於是問。
應皇天又夾起一塊現已被觀言所知的肉來,對著觀言神秘地笑著說,“鼉龍,可是一種極懂得報複人類的介獸呀……”
——
昭王二十四年初夏
這一夜,眾星不見,玄璘猶自站在觀星台上,怔怔不語。
眾星不見,便是氣運已消之象,但眾星,除了代表周昭王的那顆星之外,還包含了他所帶領的玄黽一族之星,至今為止他雖然仍試圖想要扭轉,一直也不願意放棄,卻仍然不知該從何做起,也許當五年前天象現時,他就知曉命數已然注定,人力難回。
玄璘不知不覺伸出手,他幾乎夜夜站在這裏,夜夜凝望星空,可這裏卻始終找不到他所想要的答案,原來天意的確會作弄人,告訴了他結果,卻從不會告訴他更多。
因奎在登上觀星台之前就望見天上並無一顆星,這是大凶之兆,而上到最高一層便看見他的老師較之過去更為蕭索的背影。
隻要來到這裏,他總是能看見如此默然的身影,但不知為何,或許是天上的星光不再明亮之故,使得這一抹原本散發著淡淡光華的背影,也似是變得越漸黯淡和模糊了。
他與他老師的相識,從當年被他救起時算起,已有十年了。
玄璘不出聲,因奎也不作聲,他默默陪著玄璘站了良久,玄璘才忽地道,“因奎,明天起,你不用來此地尋我了。”
因奎一怔,問,“老師,這是為何?”
“因為我已不可能再教給你任何知識了。”玄璘淡淡地道。
“老師……是出了什麽事嗎……”因奎不明所以,不知他為何突然這麽說,不由問。
“你不用再問。”玄璘隻道。
“可是……”
“因奎,今日的天象你看見了,告訴為師,要如何解釋?”玄璘打斷他的“可是”,卻問。
“這……”因奎想了想,便道,“老師,弟子可以不說出口嗎?隻因我怕一旦說出口,那件一直擔心的事好像就要發生一樣……”
“即使你不說,它也一樣會發生,那麽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別呢?”玄璘依然淡淡地道。
“老師,難道……您仍然一點也不關心?”這個問題因奎曾經問過,可玄璘並沒有回答,他不禁再問。
“我關心,又能挽回幾分呢?能勝過天意嗎?”玄璘淡淡地問。
“難道,不是人定而勝天嗎?”因奎低聲問他道。
“嗬……”玄璘低笑出聲,聽在因奎耳中不知是悲是喜,而此時的因奎看不到,他微微彎起卻顯幾分無奈的唇角,和眼底一抹無法掩飾的悵然之色。
——
馗裏成功地說服勝王建造長生殿,短短五年間,勝王已變得越來越在乎長生不老這件事,隻因鎮守池淵殿的那隻大龜玄冥據說已活了千年之久,龜尚且能活千年,他作為一代帝王又豈能連一隻龜都不如?是以當馗裏提出長生殿用玄冥做柱礎之時,他覺得那真是一個好主意。
“隻是那龜是玄黽一族的神物,玄卿必然不會答應此事,那又要如何是好?”勝王不禁道。
“陛下,此事不能操之過急,臣有極好的計策,能應對玄黽宗主。”馗裏的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奸猾的笑,對勝王道。
“哦?說來聽聽。”勝王立刻問道。
“前幾日臣觀星象,見有歲星超辰,便知今年必有嚴重災害,起祭平災本就在玄黽一族的職責範圍內,若災害無法平息,我們便可以借機歸咎於玄璘,讓他獻出玄冥。”馗裏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過一抹陰毒的笑。
“可是,玄冥乃玄黽一族的守護之神,恐怕玄卿不會輕易就答應。”勝王雖覺是好計,但玄璘畢竟是一族之主,若是硬來,那將來勢必會少去他的助力。
“玄璘的預見之術已後繼有人,那個人陛下也知曉,他跟隨玄璘十年,我們大可以提拔他,若玄璘選擇抗旨不尊,難道陛下還要繼續受他的掣肘嗎?”
勝王自然不願在任何事上受人掣肘,他是王,本就該是他說了算,但還有一事他一直耿耿於懷,便又道,“另有一事,便是周昭王之事,你說的那個人,也能預見到昭王的氣運嗎?是否也如玄璘那樣,有足夠的應對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