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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生護生(四)

  “公子,你還沒喝藥?”香蘭走出來催促道,“快點把藥喝下去,然後躺到床上休息,知道嗎?”


  “囉嗦。”應皇天說著,眉頭深蹙,卻端起藥碗將裏麵的藥汁一飲而盡,再用衣袖拭掉唇上藥漬,一手按席緩緩起身,可不知為何,觀言總覺得他的行動微有一絲滯礙,卻又看不出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如果沒什麽事,我要休息了,觀大人要留要走,請自便。”應皇天穿過屏風之前,對觀言如此道。


  觀言看著他消失在屏風之後,聽見他上樓的腳步聲,直到重樓又再度恢複安靜之後,他轉過視線望向那隻空碗,默默無言。


  過了不知多久,樓上似又有人一步一步走下來,隨即,觀言便看見香蘭抱著一隻臉盆再度出現,香蘭看見他亦是一怔,“觀大人,公子已經休息,若還有什麽事,請改日再來吧。”


  觀言不語,卻將視線望向她手中的臉盆,隻見裏麵滿滿的都是帶有血漬的紗布,他一怔問道,“是誰受傷了?他嗎?”


  “香蘭以為重樓之事跟觀大人再無瓜葛,觀大人又何必如此關心?”香蘭冷冷地道。


  “我……”她的話令觀言啞口無言,隻說了一個字就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香蘭也不等他說話,而是抱著臉盆去到重樓外,她走到長廊的台階上,點了火扔進臉盆裏,欲將裏麵帶血的紗布燒掉。


  觀言這樣看著,越來越不放心,驀地便轉身跑到屏風後,他看見樓梯便拾階而上,事實上他從未到過二樓,但這時他顧不上其他,就聽二樓其中一間房裏傳來應皇天低啞的聲音,“香蘭——”


  然而他的聲音卻靜止在最後一個音節上,隻因他抬起頭看見了一臉擔憂的觀言正扶著門框站在外麵。


  觀言也是震驚萬分,應皇天的右肩裹著紗布,血跡正逐漸從裏麵一點一點滲透出來,雖說好像剛換過,但已然殷紅一片,而他似乎正打算將右邊的衣服重新穿回去,卻因為受傷的緣故並不順利,因而聽見腳步聲時才會出聲低喚香蘭,卻並沒想到出現的是自己。


  “我來幫你。”觀言想都沒想就跑上去,應皇天見既然被他發現便懶得再多言,也沒力氣阻止,觀言這才明白過來剛才自己的疑惑從何而來,難怪剛才他看見應皇天的動作有些緩慢,雖然此時他還不知道他的肩膀是怎麽受傷的,可當他走近之後便看見從鎖骨下一直到後背的肩胛骨都透著血跡,恐怕傷得相當嚴重,也難怪他一咳嗽就牽痛傷口,現在的他一身冷汗,又麵無血色,顯然是方才換紗布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所致。


  觀言輕輕地將衣服一件一件幫應皇天套回去,再理順前襟,才發現他穿得果然夠多的,可身上的皮膚卻在發燙,看起來燒得不輕,也難怪會畏冷。


  他真沒想到自己一個月不來應皇天就把自己搞成這副糟糕的模樣,到底這一個月間發生過什麽事,還有大公主交代他說應皇天曾劫回的那名患病的侍從,他人又在哪裏?

  “好了。”觀言說著,退開幾步,“那……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等一下。”應皇天終於開口。


  “嗯?”觀言回過頭看他。


  “你今日來,到底是為了什麽?”應皇天再問。


  觀言想了想,還是沒回答,卻問,“你能否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麽會傷成這樣?”


  “咳,我怎麽會受傷的,與你無關。”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問。”觀言雖是這麽說,卻依然難掩受傷的表情。


  應皇天看著他片刻,忽地道,“大宗伯說過,我太過不祥,你現在也親眼看見了,我勸你還是不要接近我比較好。”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因為這樣才不敢來見你。”觀言猛力地搖頭道,“我是因為,是因為害怕連累到我義父,因為我亦是一名巫師,而那召喚鬼神的傳聞,就算是這樣又如何?你從沒做過一件不好的事,那些不了解你的人隻會胡亂猜測,不負責任亂傳,他們看見的隻是表麵,又憑什麽說你是不祥之子,是你告訴我看事物不能隻看他們的表麵,可我的義父又是大宗伯,他要做出表率,而我……”


  應皇天忽地打斷他,問,“你可知曉因為我的不祥,以至於我的母親將剛出生的我扔到野外?”


  “呃?”觀言聞言一怔,想起大公主說的對不起他的事,興許指的就是這一件……


  他來不及問,應皇天又道,“你又知不知道我出生那日發生過什麽可怕的事?”


  觀言搖頭。


  “你可知是我害死了我的父親?”


  觀言隻能搖頭。


  應皇天低低的笑,低聲地咳,“咳咳,嗬……你什麽都不知道,竟說我不是不祥之子……”


  這回輪到觀言打斷他,他不喜歡看到應皇天這副樣子,也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他在一貫倔強的人身上看見了幾分認命,幾分自暴自棄,他不喜歡看他這樣,一點也不,因此他大聲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應皇天聞言一愣,怔怔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靜靜地開口,“你說我不是?你憑什麽這麽說呢?你有多大的把握能這樣說?”


  一句話,把觀言問住了,他看著應皇天怔怔無言,半晌,他才一字一句地道,“你不信我,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


  應皇天卻因他這句話笑了,笑容裏有一種慣有的傲慢和不屑,“隨便你,我何必在乎那些人怎麽看我?”


  “我在乎!”觀言不肯認輸,他也一樣倔強,而且倔強起來的勁就像是一頭牛一樣怎麽拽都拽不回來,他大聲說出那三個字後,語調卻又低了幾分,目不轉睛注視應皇天道,“隻因我不想像現在這樣,無緣無故失去你這個朋友。”


  應皇天因他的話靜默了好一會兒,最終蹙著眉別過臉去寥寥地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再三強調。”他說著拉起棉被便背朝觀言躺下,又輕咳了幾聲。


  觀言一怔,他分明看見方才應皇天別過臉時有一抹微微不自在的神情浮現,相識已久,觀言從未見他流露出這樣的表情,雖然隻有一瞬間,也可能是他的錯覺,但這已經使得他的心情不知為何稍稍放鬆下來,總覺得他們倆已不像剛才那樣既尷尬又好似一觸即發,這時觀言見應皇天睡下,便輕輕退了出去,走下樓梯。


  香蘭見他從樓梯上下來,便知他已經得知自家公子受傷的事,果然觀言第一句話就關心地問她說,“應公子究竟是如何受傷的?”


  “你真的想知道?”香蘭看著他問。


  觀言點頭。


  香蘭深深蹙起眉,依然板著臉,但她畢竟願意告訴觀言,就聽她歎一口氣道,“其實每年一到這個時節公子就會這樣,但具體發生了什麽事香蘭也不清楚。”


  觀言聽得迷糊,問,“什麽意思?為什麽這個時節他會變成這樣?他肩膀上的傷難道也跟時節有關?”


  香蘭搖搖頭道,“香蘭指的時節,是狩獵的季節,每年在這段期間,公子就會離開重樓幾日,還記得香蘭來到重樓的第一年,公子離開後便帶病而歸,第二年依然如此,因此今年香蘭便偷偷跟蹤他,終於知道他是去了哪裏。”


  “究竟是哪裏?”觀言再問。


  香蘭遲疑片刻,回答觀言,可這個答案卻讓觀言冷不丁一驚。


  隻因香蘭說的竟是,“讓公子受傷的地方,是祀林苑。”


  “祀林苑?”


  香蘭點頭,便將她所知道的情形告知觀言,“要不是大宗伯來訪,香蘭本想請觀公子一起跟蹤公子前去,但自從那日大宗伯來訪之後公子就讓香蘭絕對不能再來打擾觀公子,因為觀公子是巫師,不能跟重樓之人為伍,因此香蘭隻能獨自前去,誰料公子在祀林苑外就發現了我的蹤跡,看穿了我的意圖,把我趕了回來,我擔心不已,便找了途林前去接應,結果公子回來就是這副樣子,哦,不對,比你現在看到的還要糟糕好幾倍,因為那支箭有毒,傷口簡直慘不忍睹。”香蘭說的時候表情也是一樣不忍和糾結,似乎又想起了那日所見到的糟糕的傷口。


  觀言這才明白香蘭因何會對自己如此耿耿於懷,實際上他聽後也已不覺暗自自責,若不是他這近一個月來的不聞不問,說不定就能提早阻止應皇天前去。


  但究竟為什麽會是祀林苑,觀言完全想不通,而且方才大公主說話時的感覺似是並不知道應皇天受傷的事,否則又豈會無動於衷,提也不提?而且祀林苑之中究竟藏有什麽秘密,以至於吸引應皇天每年前去?


  想到這裏,觀言忽然問,“應公子回重樓的時候,是否還帶回來一個人?”


  香蘭卻是一怔,疑惑地道,“此事觀公子如何知曉?”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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