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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之大章(一)

  玉蟬再一次鼓起勇氣去到天鎖重樓的時候,是觀言離宮的三天後。


  要不是她實在放心不下,才不想去到如此空蕩蕩又杳無人煙的危險之地。


  玉蟬一麵暗自忐忑,一麵緩緩進入屬於天鎖重樓的地盤。


  門闕巨大,高聳入雲,似頂天立地,右邊的青龍雕刻栩栩如生,騰雲駕霧,左邊“天鎖”二字運筆如神,似納百川,看起來廣袤高遠,腳下池水碧綠蜿蜒,水光粼粼,晶碧的色澤煞是美輪美奐,順流瑩瑩而去。


  那一抹碧綠吸引了玉蟬的視線,她不由走到池邊,駐足欣賞。


  池水蕩漾,碧綠色凝在池底,似是也在隨波悠蕩,玉蟬看著看著,著迷似地蹲下身去,慢慢將手伸過去。


  “玉蟬姑娘,你怎麽來了!”


  突如其來的呼喚在如此寂靜的地方像是晴天霹靂一樣,嚇得玉蟬差一點掉進水裏,她整個人趴在池邊,轉頭看來人,原來是香蘭。


  “香、香蘭姑娘!”


  “玉蟬姑娘,你怎麽來了?我家公子說玉蟬姑娘上次在重樓裏受到了驚嚇,如果再來讓我千萬要出來迎接,不能再嚇到玉蟬姑娘。”香蘭迎上前來說。


  玉蟬聞言一怔,問,“這你家公子都知道?”


  香蘭無不自豪地道,“我家公子什麽都知道!”


  玉蟬不怎麽相信地道,“這我可不信,這世上一定有你家公子不知道的事。”


  “世事萬千,我家公子也未必事事都有興趣知道啊。”


  “也是,那眼前的事,你家公子知道多少?”


  “玉蟬說的可是觀大人之事?”


  “正是。”


  “這嘛……”香蘭賣個關子說,“我們不要站在門口說了,我家公子收藏了許多美酒,我們進去邊飲酒邊說吧。”


  “咦?你家公子不在?”


  “是啊,三天前就離開了。”


  “難道……”跟觀大人是同一天。


  “就是你想的那樣,走吧走吧,趁我家公子不在,我們去飲酒作樂。”


  “等下,你不是說你家公子什麽都知道嗎?萬一以後知道我們私下拿他珍藏的酒來飲……”玉蟬不禁擔憂地道。


  “就是他要我好好招待你的,放寬心吧。”香蘭滿不在乎地道。


  “對了,那說起來上次我來時,你在哪裏?”


  香蘭因此一問,“嘿嘿”一笑說,“我家公子溜出宮去玩,我閑得隻能在院子裏數螞蟻,隻好也跟著溜出去咯……”


  聞言,玉蟬不由好奇地問,“你平時那麽閑?那麽大的宮殿,隻有你一個人打理,我總覺得你應該很忙才對啊。”


  “忙也要在公子麵前忙不是嗎,讓他知道我有多辛苦,他人都不在,我何必自找苦吃?”香蘭吐吐舌頭道。


  玉蟬不知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總覺得她就跟她家的主子一個樣,這讓玉蟬想起觀言教給她的一句話叫“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與之俱黑”,並曾經跟她解釋說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思,說的應該就是她現在這種感覺。


  香蘭帶著玉蟬走上長廊,就見碧綠色的水池彎彎曲曲,一路跟隨,玉蟬隻覺得這池水就好像是活的一樣,但她前一次來的時候並沒有這種感覺,也許是完全沒有留心到之故。


  走到重樓前,玉蟬止住腳步。


  “怎麽了?”香蘭亦停下來問她。


  玉蟬忽然提議說,“今天太陽那麽好,不如我們就在庭院裏坐下來喝酒吧。”


  香蘭聞言,不由苦著臉說,“剛才你走來的時候,有看見哪個庭院能坐下來喝酒閑聊的嗎?”


  被她這麽一說,玉蟬立刻明白過來,隻因一路經過的庭院沒有一個不是雜草叢生的,別說是坐了,就連要走進去都顯得無比困難。


  “呃……”玉蟬仍然猶豫不決,像是看出了她的憂慮,香蘭向前一步伸出手道,“沒關係的啦,有我在,你不用害怕。”她說著拉玉蟬進去,“隨我進入吧。”


  玉蟬心中惴惴不安,雖說有香蘭在,但上一次她被嚇得跑出來的經驗可不太有趣。


  重樓仍然老神在在地矗立在宮殿盡頭,重簷下那兩團幽幽的火焰忽明忽滅,好像哪裏出了問題,好在此時是大白天,不會給人鬼影幢幢的感覺,不過看在玉蟬眼裏,卻依然覺得它更像重樓的兩隻眼睛,而非照明之物。


  重樓的大門厚重,一進去就踩上了柔和軟綿的雲紋簇絨織錦毛毯,團龍天花板上鑲嵌著華美的琉璃石子,一座黑漆描金龍文屏風遮擋了大部分視野,但僅眼前所見就已顯得十分寬敞,香蘭請玉蟬先入席,隨即走到屏風後去取佳釀。


  上次玉蟬匆忙進入又匆忙跑出來,隻覺得裏麵黑漆漆一片,壓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此時此刻,她才算正式看清重樓裏麵的模樣,雖然也好奇屏風後的奧秘,但為保險起見,她還是不打算擅自走動,以免碰到什麽不該碰的東西。


  香蘭很快就提著酒壺與酒杯走了出來,她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是說不出的興奮和迫切,完全就是覬覦多時的東西終於得手之後的滿心歡喜和激動。


  “來,這叫美人酒,味道甘美而不易醉人,我為你斟上。”


  玉蟬不料香蘭如此嗜酒,見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便道,“夠了夠了,我酒量小,一杯就好。”


  香蘭笑眯眯地說,“就怕到時候一杯你還嫌不夠,來,喝!”


  玉蟬小小啜了一口,隻覺得入口即是一種異常甜美的味道,但又不顯膩,酒味也不是那麽濃重,不由又喝了一大口。


  香蘭見狀便笑著道,“我沒有說錯吧?”


  玉蟬點頭,讚道,“果然是好酒。”


  “我們邊喝酒邊聊,剛才說到哪兒了?”香蘭說著又是一大口,很快杯子裏的酒就少下去一半。


  玉蟬可沒有忘記正事,立刻提醒她道,“你說你家公子知曉觀大人之事。”


  “哦,不錯,三天前觀大人接到卜邑大宗伯的命令,要他隨軍去流波山,同行的尚有掌卜大夫暝夷,我沒說錯吧?”香蘭道。


  “這事最近幾天宮中都已經傳開了,你知道並不稀奇。”玉蟬卻道,“他們為何要去你知道嗎?”


  “自然知道。”香蘭答,“流波山戰事受阻,原本隨軍的掌卜大夫因水土不服染疾而亡,因此楚王下令再派一名掌卜大夫前去。”


  “不錯。”玉蟬點點頭,又說,“可這原本是掌卜大夫的工作,跟我家大人無關啊,你倒是說說看為何我家大人也必須一同前去?”


  “話雖如此,但觀大人是大宗伯的徒弟,將來要繼承大宗伯之位,大宗伯見這次機會那麽好,自然要讓觀大人出門鍛煉一番啦。”香蘭理所當然地回答。


  “問題就出在這裏,我家大人可是大宗伯唯一的徒弟哩,我當然能理解大宗伯希望大人好好鍛煉學習的用意,但為什麽之前不派他隨行,偏偏等第一位掌卜大夫出事之後,當選派出第二位暝夷掌卜的時候,要求大人與之同行呢?”玉蟬相當不滿地道。


  “哦,聽你的語氣,似乎很不喜歡那位暝夷掌卜哩。”香蘭學著她的語氣道。


  “當然啊,在那麽多巫官裏,就數他最可惡,仗著自己資格老總是指使我們家大人做這個做那個,而且有些明明是他自己的工作,他卻在一邊偷懶,然後等大人做完了,他便去邀功,還有一次更可惡,他自己沒選好甲骨,最後賴在大人的頭上,害大人被責罰,我最看不慣的人就是他了,偏偏我家大人還沒有自覺,老實的不得了,我在一旁看了都有氣!”要是真數落起來,玉蟬用上一天一夜都數落不完,掌卜大夫又怎樣,做了十年還隻是一個掌卜大夫,就知道他能力有限了。


  香蘭看玉蟬一副氣鼓鼓的樣子,連連勸她道,“別氣別氣,來,喝一杯消消氣。”


  兩人又幹了一杯,香蘭便道,“其實我覺得觀大人並非不自覺,他隻是脾氣好,又不願與人爭罷了。”


  “所以才讓人生氣又著急啊,讓人家欺負到頭上,換了你,你會不生氣不著急嗎?”


  “我?”香蘭苦笑著搖頭,“我隻見過我家公子欺負人的份,從來沒見過……呃……”她幹笑一聲,相信不說玉蟬也能懂。


  “哎。”玉蟬歎一口氣,“所以說啊,我家大人人好心眼也好,被欺負也不會吭一聲,其實他明明不是怕事和懦弱之人,有時候我真的很想不通。”


  香蘭見她忿忿不平,便道,“可能每個人的想法不同吧,我家公子倒是對觀大人的這一點讚不絕口哩。”


  玉蟬聞言,不由瞪她一眼道,“你家公子呀,就像你說的,他既然那麽愛欺負人,遇到我家大人那樣的,還不稱心如意?”


  “那可不是。”香蘭搖搖頭不甚讚同地道,“公子說觀大人那叫心胸寬闊,大智若愚,你家大人從不炫耀,吃點虧也不會往心裏去,外表看似老實笨拙,實際上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啊?我不懂,哪裏有這樣的聰明人,被欺負也不吭聲?”玉蟬一愣道。


  “其實我也不是很懂,不過我看公子的確很讚賞觀大人,也很關心他,否則也不會在知曉觀大人隨軍前去之時,也跟著離宮而去了。”香蘭說。


  玉蟬又是一怔,問,“你是說,應公子也去了流波山?”


  “嗯,公子說流波山戰事受阻,楚王急急招掌卜大夫前去必定有原因,他打算跟過去看一看,他也說萬一路上觀大人又被暝夷使喚,他可以幫他欺負回來。”


  玉蟬奇道,“你家公子真那麽說?他怎麽知道我家大人被暝夷掌卜使喚之事?”


  “我不是早說了,我家公子什麽都知道!”香蘭很是得意地道。


  “那我就放心了。”玉蟬長噓一口氣道,她的來意就是為了找應公子幫忙,現在應公子人都已經去了,那就沒什麽好擔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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