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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祭之火(三)

  摯紅卻道,“那座樓傳聞是巴蜀有名的匠人偃師做造,非常獨特,據說有九重,能通天,曰天之樓,還有傳說說那樓能自己移動,進去了便無法出來,所以用於囚人之說不過是傳聞之一罷了,而且應皇天向來出入自由,又何來從小被鎖之說?”


  “是嘛,聽來似乎非同凡響,我倒要見識見識。”


  “一直往下走便是了。”摯紅道。


  觀言是第一次聽到關於那座樓的傳聞,總覺得這已非“傳”聞,而是“怪”聞了,但對於應公子從小被鎖那樣的事,他卻不知為什麽覺得有些在意。


  很快眾人來到長廊盡頭的小樓前,觀言暗自數了數,樓高並沒有九重,好像隻有七重,但重簷高聳,碧空下更覺雕鏤畫棟,鐫美華貴,色澤深重鑲暗而有一種神秘之感,門飾為血盆大張的金獸,雙眼幽光如虹,門環為暗銅,獸麵鋪首銜環,殿宇橫梁上的潢布裝飾藏在浮動的枝葉中,浮雕的獸麵若隱若現。


  “果然不是一般的樓,我們進去看一看。”姬奉王子興致盎然,率先走近樓前,浮雕的獸麵更加清晰地出現在頭頂上,它被裝飾在高大的殿門橫梁正中,雙目閉合,鼻子寬大,嘴唇緊抿,眉毛豎立,眉峰高聳,麵部還繪有彩色的圖騰,巨大的耳垂穿著孔,它靜靜地被高懸在那裏,什麽也沒有看,似乎隻是在聆聽周圍的一切。


  香蘭上前替姬奉王子打開大門,“請王子進入。”


  大門沉重,門後幽暗之氣凝重,團龍天花板鑲嵌的琉璃石閃著若隱若現的光,大殿中鋪著雲紋簇絨織錦毛毯,踩上去柔和軟綿,幾人一入樓,大門門簪便一落而下,裏麵又暗了幾分。


  那兩盞淺色的宮燈依舊在深處若隱若現,最初見過的輕紗帳卻不知去向,四周圍似被厚重的布簾遮蓋,隱隱能見四獸騰躍,風雷相簿,不見一絲日光,顯得鬼影幢幢。


  “這究竟是什麽鬼地方?”姬奉喃喃地道,莫名自後背升起一股涼意。


  他走在最前麵,才沒走幾步,忽然感覺到腳底下的地毯掀起一層又一層的波浪,整座樓竟然輕輕晃動起來,姬奉差點站不穩,他連忙扶著距離他最近的案幾,臉色發白地看著腳下。


  其餘人好端端站在那裏,隨從們問他,“王子?您怎麽了?”


  姬奉驚惶未定,他始終感覺到整座樓在震動,就像是踩在了什麽活物上,他怔怔地問,“你們沒有感覺到嗎?”


  隨從們一臉茫然地搖頭,摯紅和觀言也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腳底下越來越軟綿,姬奉情急之下脫口喊道,“開、開門!讓本王子出去。”


  “是。”香蘭立即道。


  門一開姬奉就衝了出去,外麵天空湛藍,萬裏無雲,風輕輕吹動著枝葉,刷刷地響動聲音過後,他驚魂未定地回過頭,重樓好端端地杵在原地,一動沒動。


  “果然!傳言果然沒錯,這裏就是個鬼地方!”姬奉氣急敗壞,一刻也不願多留,急衝衝地離開了重樓。


  “哦,然後呢,姬奉還是進去了?”應皇天身著一件繡有宗彝紋樣的交領素色深衣,腰上係著同色大帶,懶洋洋地托著腮幫子問。


  “嗯。”香蘭點頭道,“但真是好奇怪,為什麽他會那麽害怕地跑出來?”


  應皇天也不抬眉,依舊埋首於攤開在地上的帛書,過了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道,“誰知道呢,可能見鬼了吧!”


  “重樓裏哪來的鬼?”香蘭問。


  應皇天抬起眼,那雙黑色的眼睛裏神色讓人捉摸不定,他抬了抬眉道,“哪裏見得是重樓的鬼?”


  香蘭被他問得一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眼角忍不住瞄向一旁的觀言。


  觀言這幾天一直待在重樓裏,他沒什麽實質性的工作,隻需要密切關注與火相關的事就好,烤魚的事事後他才知道那隻不過是應皇天一時興起的主意,之後他就成天窩在書房裏,觀言也樂得清閑,而且蠟祭之日就在眼前,他必須熟記那些祭祀的禮儀和流程。


  “重樓的事我不會比你清楚,不過大白天鬼怪不敢出來,我和二公子也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對勁,應該是姬奉王子自己產生了錯覺吧。”觀言對香蘭道。


  應皇天看著觀言半響,彎了彎嘴角,忽地道,“標準的巫師回答,不過每天記這些繁瑣的規矩禮儀,不會覺得厭煩嗎?”


  觀言老實認真地回答,“不會,既然要學,就要把各方麵的東西都學到,隻專注巫術,是成不了一個像樣的巫師的。”


  “哦,很有目標的樣子,看來大宗伯教的不錯……”應皇天正說著,忽地視線轉到觀言和香蘭背後的窗外,像是看到了什麽,隨後他兀自低下頭繼續看帛書,口中卻道,“香蘭,外麵好像有人,你去看看是誰。”


  “是。”香蘭應了一聲就走了出去,觀言一開始以為來人就在窗外,可過了好長一會兒,香蘭才又回到書房對應皇天道,“公子,陛下派了人來,說希望公子和觀大人立刻去一趟朝陽殿。”


  “怎麽?”應皇天問。


  “好像是姬奉王子出事了。”香蘭道。


  “哦。”應皇天似是一點也不吃驚,轉頭問觀言,“你要去嗎?”


  觀言起身道,“陛下下令,觀言自然要去。”


  “也是。”應皇天隨後便道,“我就陪你走一趟吧,也許我那表哥不止把鬼帶到了重樓,還被它一路跟著,這真是一件令人擔憂的事呐。”


  他口中說著“擔憂”,語氣聽來卻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觀言心知他本就不喜歡那個姬奉王子,以他“愛憎分明”的個性看來,自然不會有太多的同情心,沒有幸災樂禍已經很值得稱讚了。


  這事一來,觀言就把剛才那個小細節拋在腦後,立即與應皇天一同趕往朝陽殿,自然,“趕”的人是他,而那應公子慢條斯理的腳步怎麽看都像是在散步。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二人才到殿外,就聽見裏麵傳來姬奉王子嚴厲問話的聲音。


  “奉王子請息怒,此事我們也是第一次遇到,望奉王子給我們時間查明真相。”卜邑低沉著嗓音道。


  觀言與應皇天進去一看,見到大殿中央有一塊白布攤開,上麵擺放一堆黑乎乎的東西,乍一看好像幹巴巴的泥土,上前仔細瞧才看清楚這些東西像是某種體積異常的蟲類的殼,它們像是被烤過一樣,聞起來有一股焦爛味。


  “昨晚有一種怪聲出現在東懿閣,今日一早我打開房門就看見外麵擺放著這堆惡心的東西,真不敢相信你們居然縱容國人在本王子麵前這般惡作劇,此事必須給本王子一個交代。”姬奉臉色陰沉沉的,相當不好看。


  “奉王子請放心,此事必會給奉王子一個滿意的答複。”楚王鄭重其事地道,隨即他轉向應皇天,“天兒,觀言,你們來得正好,此事蹊蹺,這些蟲子著實詭異,你們有沒有見過它們?”


  應皇天搖頭道,“回舅舅,天兒從未見過。”


  觀言同樣不曾見過這些蟲類,正搖頭要開口,卻聽應皇天又道,“但我認為這絕非是有人惡作劇,至少不會是楚國人所為。”


  “哦,為何?”姬奉問道。


  應皇天答,“首先蠟祭在即,宮內禁火,所有人都知曉此事,若非必要,沒有一個楚國人會在重要的祭祀前擅自用火,而表哥乃楚國貴賓,將這些東西放在表哥房門前則為大大的不敬,這必定會引起表哥的不滿,楚國人沒有必要在蠟祭前引起如此大的是非,若是惡作劇,那麽必定是別國的人心存他圖,若不是惡作劇,此事可能需要設法解決,表哥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他條理清晰,分析得體,說得又煞有介事,觀言在一旁聽得頻頻點頭,姬奉也知蠟祭是楚國的頭等大事,聽完沉默片刻道,“那麽依表弟的判斷,這事該如何解決?”


  應皇天道,“很簡單,先排查一遍所有曾接近過東懿閣的人,以確定他們的身份,一旦這些人當中沒有別國人,那麽則立即著手調查這些蟲類的來曆。”


  楚王見狀便道,“天兒說得不錯,奉王子意下如何?”


  “也好,那麽請你們盡快調查,本王子隻能給你們三天時間,若三天內無法查明真相,本王子立即動身離開,楚王應該沒有意見吧?”


  楚王明白他的意思,他一離開楚國而楚國自行舉行蠟祭便是對周室不敬,後果相當嚴重,就算他沒有把握在三日內查明真相,此時也非答應下來不可,“好,此事我們一定會在三日之內調查清楚。”


  “如此甚好!”


  協議達成後,姬奉王子便沒有心情再對著一堆蟲子的屍體,楚王卻發了愁,問卜邑道,“大宗伯覺得該從哪裏著手調查比較好?”


  “微臣覺得可以依應公子剛才的提議來辦,除此之外,昨日參與宴席的人,和筵席之後奉王子曾接觸過的人也要排查一遍,陛下覺得呢?”


  “筵席後姬奉曾到訪過天鎖重樓,卜邑師父難道在懷疑是天兒的惡作劇?”應皇天忽地問。


  “應公子適才一直為楚國說話,卜邑又怎會懷疑,而天鎖重樓是應公子居所,又怎麽可能成為蟲類的聚集地?”卜邑立即道。


  “天兒,大宗伯怎會懷疑你,不要亂開玩笑。”楚王道。


  應皇天眨眨眼道,“天兒開個小玩笑,還請卜邑師父莫見怪,不過說起來,昨日姬奉到來之時,是由觀言接待,二公子也在,天兒早已睡了。”


  “原來如此,既然二公子在場,那就更加沒可能了,言兒是微臣自小帶大,也可以被排除在外,接下來,我們隻需針對筵席中人和東懿閣相關人員做排查即可。”卜邑道。


  “嗯,那麽此事本王立即安排下去,蟲的來曆需勞煩大宗伯先同步做調查。”


  卜邑點頭道,“微臣會先派人檢查一遍東懿閣,看看是否有汙穢之氣或是適合蟲類生長之地。”


  “甚好,那就兩邊同時著手進行。”楚王最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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