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殺念
謝韻跪倒在地,就像小時候那樣,扯著向安衣擺,將自己偶然得知卻像枷鎖一樣背負在心裏的秘密和盤托出。
言書,言玉璃,那個小了自己幾歲的俊雅少年,商戶之子,那是靖朝太祖爺謝承與前李朝公主薑清歌私通的產物,是遺落在外留有前朝和今朝兩代血液的明珠,更是他謝青文嫡親嫡親的小叔叔。
錯亂的關係,將他之前對言書所有的歉意憐憫一並打碎。
他需要一個人,一個冷靜自持,和言家沒有絲毫瓜葛且心係謝家江山的人來替自己做這個決定。
而向安,正是這樣一個人。
謝韻放著他算計著他,可也是打從心底確定,這個人再是囂張跋扈獨斷專權,也不會真的來害自己。
就像當初對待冀州,當自己不願背負屠城的暴虐罵名時,是他站了出來,毫不遲疑的替自己下了這道命令。
今番,自己將所有顧慮托盤而出,心內確實存了僥幸,也許還是這個人,能在自己遲疑不決時,毅然而然的挺身站出來,替自己把這個決定下了。
說他逃避也好,軟弱也罷,可他總覺得即便言書要死,那血也不該是沾染在自己手上。
所以,當他痛苦的訴說完後,堵塞在心裏的那團叫他日日難安的破敗棉絮確實消散了不少。
師傅,他會幫自己的吧……
那一刻,謝韻心裏是一種說不出的篤定,他等著向安吃驚,等著向安憤怒,等著向安拿出一向有之的殺伐決斷,為了靖朝安定,將言書斬草除根。
等啊等,等啊等,時間那麽漫長,長到謝韻都以為自己是不是因為激憤而漏聽了什麽。
他慢慢的抬起頭,一點點的望進向安沉若湖水的眼裏,聽著自己師傅一字一句的向自己提發文:“這件事,你是幾時知道的?”
沒有質疑,沒有驚訝,隻是有些許不安的問了自己一句,這件事是幾時知道的。
那一刻,謝韻所有的信念都開始坍塌了。
謝韻聽到自己過度沉靜的聲音,幾乎一字一頓的道:“您知道?”
三個字很短,情緒卻很複雜,向安是誰,怎麽可能感覺不到眼前這個人感情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隻是,終究不能如青文所願了。
他活了這麽些年,做過的決策無數,拿捏的生死也無數,最不想到了最後會是這樣拿不起放不下的糾葛。
“皇帝,你方才說,作為一國之君,視天下萬民為子嗣,不會輕易的拿子民的生命作為自己從政的籌碼。可落在老夫眼裏,這些空話虛話還是不說為妙。且不說你幾次三番縱人挑釁,將身處冀州的官員和侍衛都置於危險之地,甚至不惜挑動旁人縱火焚燒救命藥材,激起民眾恐慌。不論是雍親王還是康王爺,或者是你眼下提到的言閣主,這些人可以挑撥可以利用,但絕不是趕盡殺絕。如今不是亂世,也不需要梟雄,盛世明君當以寬仁為主調,刑苛過嚴既無必要也會引起百姓恐慌。這些年,我教導你仁心慈政,不願意你的手上沾染任何一滴不必要的鮮血,你當是為了如何?”
“皇家內圍的事兒,隻要彼此製約彼此守恒,便不會出甚大錯,你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雖說年月尚短,但不管是雍親王還是康王爺,都越不過你這順序去,他們兩在前朝已經是皇弟了,到了今朝反而有資本跟你一較高下不成?至於那言書,且不說這身份如何,便是真的,也不過是個編外的皇子,比起其他兩人不足遠矣。皇帝一向寬仁,何必在此結上不依不饒?反墮了帝王氣度。”
向安自是語重心長,也不全是為了言書開脫,一番話下來,既有形勢又有謀算,可落在彼時的謝韻耳裏,歸總起來不過幾個字:“言書便是身份不同,也萬不可強硬殺之。”
……
靖朝的秋夜格外煩悶,謝韻難受的扯了扯衣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濃鬱的香氣重重的撞進他的鼻翼,那股蠢蠢欲動的殺念才算輕薄了些許,記憶裏向安的臉已然有些許模糊,陳彤瑩白的衣衫重又入了眼簾,還是那張寡淡的臉,隱隱瞧著有些許不安擔憂。
陳彤試探的喚了一聲:“皇上。”
不知怎的,方才還在與自己笑談的皇帝突然陷入沉思,不止神情恍惚,連眼神都是空洞的,仿若失去生氣的魚石一般,叫人看著莫名心慌。
“無事。”謝韻揉了揉眉心,歉然的笑了笑,也不知自己喋喋不休到了何處,隻是眼下天色已晚,他也失了閑聊的心思,又默了一會兒後,擺擺手示意陳彤退下。
陳彤巴不得這一聲,旁的也就罷了,隻是自家火爐上頭還吊著藥呢,也不知那些個小童能不能掌握好火候,別白白辜負了一貼好藥才是。
小水公公在外頭候著,直等到陳太醫急急忙忙的撤離了大殿後才重新入內伺候。
謝韻好笑:“若是旁人,巴不得日日在寡人麵前獻媚討好,偏這個藥呆子與眾不同,每次把完脈就恨不能立即離了這兒好鑽回那滿屋子都是苦澀藥味的小茅屋裏去,也不知是圖個什麽。”
“是了。”小水含笑道:“陳太醫性子恬淡,隻是在醫道上頭癡迷的緊了,要說起來也算是一大優點才是。”
“自是優點。”謝韻點頭:“身位太醫,治病救人才是本質,若是棄了醫道轉而把重心放到拍馬奉承上頭,可不就成了歪門邪道了?”
小水奉承:“是啊,陳大人乃是皇上欽點的禦用太醫,哪裏還需要這樣的旁門左道?也隻我們這樣的,若不學些歪門邪道,更是不配在萬歲麵前伺候露臉了。再者說了,若不是皇上您偏愛縱容,他怎敢這樣怠慢放肆?說起來還是您老人家寬厚體下的緣故。”
油嘴滑舌的討巧話,小水公公張口就來,全沒有往日在人前的持重端方。
“你啊。”謝韻失笑:“你如今也是太監首領了,多少人尊敬奉承,還隻管在我麵前這樣,落在別人眼裏,成了什麽?”
小水笑道:“奴才嘴笨,不過就是多舌幾句,企盼皇上樂一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