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來訪(二)
許是刻意戒備,元夕並沒有出屋子,隻是握了匕首,靠著窗戶在那兒自顧自的雕鏤東西,這個習慣淩戰也有,不知怎麽就傳到了元夕身上。
納罕之餘,言書也懶得問他,隻去看一臉凝重的李集道:“既下去了,可看明白了?”
自是明白的,如果說上回元夕他們還是隔著水隔著琉璃看的,那李集可是真真切切摸到了的,動蕩不安的棺材,是壓都壓不住的陰氣陣陣,明明是烈日當空的時候,偏生激得人從骨子裏頭發寒。
如果說最開始見著那些棺木的時候李集還有疑惑,現在也一點全無了。
那上頭的密織符咒穿插的之字緊湊,可不就是李家才有的嗎。
而且,血脈這樣的東西最是玄幻,便是隔著千裏萬裏的,或者從未蒙麵,一旦遇上了,隻一眼就能感受的到。
都說李家在為言家守棺木,如今看來,倒真不止於此。
隻是……即便這樣,也改變不了李家冤死的事實。
如今聽得言書問,李集也坦然道:“我本有疑惑,如今更大了幾分罷了。你叫我下去,不過是想叫我明白,你們言家也不像我以為的那般無作為,我瞧見了也知道了可便是如此,我們家裏從我父母祖輩往下,一個都不在了,這筆賬,我總要算的。”
言書點頭道:“自是該算的。隻是怎麽算,從哪兒開始算,還是要從長計議。你父輩聰慧,你又自小頂著神童的稱號,可別被仇恨蒙了眼,被人強做了刀子使。”
這話說的極不客氣,從李集到康王爺都罵了進去,跟他平日裏謙讓溫潤的樣子沒了半點相似之處。
李集想到自己先時拿冀州百姓做了幌子,隻為自己出口怨氣,也有些難堪,可也不願當著言書麵認錯,隻能撇開頭去,看著在一旁忙著自己的元夕。
言書順著他的目光往那兒瞧,脫口道:“你要查幕後的人,原也有個出處,隻是眼下事多,你輕易也抽不開身去。在過幾日,你能脫得身了,再來找我,我給你個去處,雖不十分穩妥,可也是一個線索,你自可找去。當然,你也知道我是做什麽營生的,若是不得空,等我這兒鬆散些,幫著走這一趟也是應當應分的。”
李集默了一回,道:“你這心氣竟是這樣大,當真半點也不怨我?”
言書失笑:“我作何怨你,左右我的父母也不是你害死的,說到底,言家總還欠著你家。”
想到這兒又不得不提一句:“我知你如今為著康王爺辦事,想來這也做了些時候,怕是彼此都有不少把柄在對方手上,要想抽身,一時半會兒也是不能的了。隻當我白囑咐你一句罷了,康王爺麵上隱忍,心思卻深沉,先皇如何你十之八九也是聽說了的,康王爺的果敢狠絕隻怕會在他之上。你且自小心吧。再者,當今皇上也是個有心性的,你領著親君衛的差,又是頭領,若是被他知道怕也難收場,李家到你這輩已是不易,當初遇敵千辛萬苦的把你送進皇城,說到底也不是叫你來報仇的。”
這原是掏心肺的話了,言書麵上場子走慣了,嘻嘻哈哈的聽不得什麽真心話,如今能說到這份上,顯然是真把李集放心上了。
元夕在一旁聽得有趣,忍不住多瞧了言書幾眼,笑眯眯的仿佛看個新奇。
言書目不斜視隻看李集,麵上真誠的緊。
李集聽他這樣,雖是麵上抵觸,心內卻也不是絲毫無所動,這也不隻是言書這話說的深,而是因為他在如何也還是李家人。
便是這些年他為報家仇,依靠康王爺做了不少違背本性的事兒,午夜夢回的時候也總有愧對族親的念頭。
言書見他神動,自然要再勸:“且不說你本家如何,便是如今的李大人家也是個清流人家,這番事,無論被誰知曉,怕都是難事。到時,別說報仇了,便連你的養父家也是要被一竿子打翻的。不若你先抽身出來,旁的咱們再慢慢從長計議,如何?”
李集下意識的張了張嘴,終是沒有發聲,半晌才道:“你的話我都聽見了,該見的我也見了。今日我出來久了,晚些時候還要去換班,就先走了。”
說罷,起身行了一禮,拂身走了。
元夕的手僵在半空,隻去看言書道:“這是怎麽個禮,來時還對你恨得牙癢癢的,如今去看了幾個棺材反而好了?走便走吧,還行禮?”
他原是要打趣一回,卻見那位沒有反應,隻楞楞的出神,少不得拿手在他麵前晃了幾晃:“這是做什麽?一日日的走神,這可越發不像你了。”
言書被他晃的心煩,順手推開了他,好看的眉都皺在了一處。
元夕看著不對,也不好再玩笑,隻道:“怎麽了,眉都快擰出結了來。”
在他麵前,言書也不瞞著,隻道:“這事兒怕是不大好了。”
“什麽?”元夕聽不明白這話,少不得再問一回。
言書道:“我才剛那樣說,該有的利害關係也都與他分析的一清二楚。當初在冀州我看他做那些糊塗事,隻當是被仇恨衝昏了頭,理清也就罷了,如今看來倒是更難了。”
元夕歎道:“我的爺爺,你話別說一半藏一半,我哪兒懂啊。”
言書看他:“你從前不也奉命去殺過李家嗎?若不是被人半路截了,又打成重傷,這回這仇怕是要落你頭上了。我知你行事,大約也在李家埋伏觀察過,你瞧那李集是個怎麽樣的人?或者說,孝不孝順?”
禮樂之家出來的子弟,根子又是好的,哪有不孝順的理?
言書見元夕點頭,繼續道:“李家已孝名天下。如今我不與他說別的,隻拿著生恩養恩說事兒,按理是戳在他心上的,可你看見他剛才的神色了嗎?”
明明是說動了的,可那裏頭的難為也藏不住……
言書道:“不論起因為何,如今的李集,怕是早已與康王府混在一處了。我才剛說的,彼此有個把柄,暫且脫不開身去,怕也是輕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