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回家(一)
一場疫情,折了言書兩位貼身侍從,便是他早熟些,可到底年齡擺在那兒,傷心悲痛也是難免,因此他連著幾日沒有出自己屋子也沒人覺著異常。
宛芳照舊去了育幼所,自那日從煙嵐屋子裏出來後,她就沒有再開口說過話,言書也不尋她,也沒有刻意安慰她,隻是遵從她的意願將她暫時調了開去。
自上回言書被囚禁後,元夕就迷上了
調製藥草,或毒人或醫人,全看他的心情。
如此一過就是兩月,冀州城的病患總算是歸零了。
任務完成,一幹人等自然也到了回城複命的時候。
啟程那日,除卻康長海執意留下來繼續看顧外,其餘的都聚集在了城門外頭,考慮到沿途回去不便入城,野外駐紮的帳篷也都備上了。
李集和元夕各自清點兩邊餘下的人數,雍親王一早帶著平寧進了馬車,將掌控全場的權利交給了言書。
莫北帶著人幫著把行李一一安置到了車上,汪羽攏了手與言書並肩站著。
“此番劫難,真是多謝公子了。”
他說這話本就是滿懷誠意,畢竟這是事實,也許在民眾眼裏,這次的事情多由朝廷支持,可他們這些深入了解,親眼見證的人卻知道,這回,是七寶閣傾了全力來救了這座城。
旁的不說,單看這剩下的人數也能知曉七八分。
相比於親君衛內無一人傷亡的幸事,言書的隊伍所餘者不過兩百。
可這公子卻是不願領這份功勞,謙遜道:“大人謬讚,玉璃愧不敢當。能有此成效,最大程度上還是要感謝皇上,感謝朝廷。”
汪羽笑道:“那是自然。”
言書道:“再者來說,若沒有汪大人最早時候的當機立斷,舉措得當,這時疫還不知要如何蔓延呢。因此,這功勞,玉璃是不敢冒領的,還望閣主不要再提才是。”
汪羽點頭道:“是,公子。”
謹慎一些原也沒錯。
清點完了回程的人數後,元夕就回了言書這邊,束手站在那邊。
從來這兒到現在,這個孩子看著倒像是沉穩可靠了許多。
那邊莫北也整頓妥當了,趕過來與汪羽一道,送言書最後一程。
“雖說時疫已絕,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勻了一些藥草,一同裝到了車上,以防萬一。”
這病最棘手的就是他的延時性,當時感染卻不見得當場發作,眼下看著似乎都是些健全人,一路走到皇城還不知如何呢。
言書行了禮,道了聲謝:“莫大人想的周到。”
眼看著日頭一點一點上來,言書也不拖延,與兩位大人再一次拜別後,登車上路。
來時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左右不過三日就到了,現下因為避著城鎮,又不急於趕路,磨磨蹭蹭的,直用了半個多月了才算是回了皇城。
這時間掐的不早不晚,更好過了時疫的潛伏期,這批人,一直到了現在,才有法子感慨,自己這是真的活下來了。
親君衛裏,都是十幾二十的少年,哪怕再勇敢也會有恐懼的時候,他們雖是效命皇家,卻一直沒有直麵過生死。
這次由於言書的保護,他們一直都在冀州的外圍,沒有進去核心,可那些哭喊和哀嚎,卻還是實打實的傳進了他們耳朵裏。
高牆之下,是平民百姓的無奈和憂傷,是他們圍困在生死裏頭的苦苦掙紮。
如今終是回了皇城,故土的微塵,家鄉的晚風,拂走他們強顏歡笑的麵具,露出了底下被悲情衝擊的千瘡百孔的心。
也不隻是誰,帶頭起了一聲嗚咽,在靜謐的隊伍中顯得格外突兀,聽著仿佛是幼獸的哀鳴一般,激得人生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發不可收拾……
言書坐在馬車裏頭,隻作充耳不聞,順手按著元夕不準他下車去瞧熱鬧。
“怎麽回事兒?好好的怎麽都還哭上了?”元夕耐不住,雖被拘在了那兒,卻依舊探頭探腦的想撩了簾子去瞧。
言書道:“離鄉背井,也算久別重回,哭一哭也是人之常情。你何必去湊這熱鬧,平白叫人難堪。”
“要論這個,也不該是他們去哭。”元夕嘟囔,順帶著小心翼翼的去瞧宛芳。
這姑娘本就話少,如今更是不愛開口了,十天半月也見不了她張一回嘴。
言書瞧他神色,知他擔心什麽,笑了笑扯開他的注意力道:“這一路說起來也是風餐露宿,虧得你事事費心,餐餐著意。好歹是護著我到了這裏,等把我交給楚伯後,你這擔子才算是卸了。”
元夕翻了白眼,去嗤他:“得了吧,你捏捏你身上的肉,可還剩了幾兩,等會兒見了楚伯,不把我皮揭了就算我好運了。”
這話卻是嚴重了,言書雖是清瘦,可一路上過來卻也刻意放寬了心思調養,就是怕楚伯囉嗦難受。
宛芳見他們鬥嘴,也不插話,隻是安安靜靜的坐著,時不時的拿竹簡子去撥弄暖著銀壺的碳爐子。
火星子嘣嘣的,一時之間倒似熱鬧非凡。
不知過了幾許,車外的哭聲漸漸的弱了下來,言書推了推元夕示意他下車騎馬,領著隊伍開拔進城。
春去冀州,夏夜回,路邊的合歡都開了,間或有一兩朵花絨從飄搖不定的窗戶裏頭散了進來,零零散散的落在了宛芳的羅裙上頭。
繞是宛芳心智最堅,到了這會兒也不由暗了眸色。
“合歡花開嫁娶時”,如今,花開荼靡,要嫁的人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為著給韶華服喪,又怕衝撞了言書的福祉,這幾日宛芳都挑了或月牙白或煙羅灰的衣裙來穿,身上除卻頸間的琉璃瓶外再沒有旁的飾品,烏黑如瀑的長發挽成婦人的髻子,鬢間點綴了一朵白色絨花,恰巧是合歡花褪色的模樣。
言書默了一默,終是開了口:“你我之間原也不必多繞彎子,這些日子我瞧你總是很有心思,之前又逃避在了育幼所裏頭,我知你傷心也不願逼你一味由著你。一路上,人多眼雜,也沒機會與你好好談一談。如今眼看著要到家了,你有什麽打算也該與我說一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