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布局(二)
從皇城來冀州的路上,李楓沒少觀察言書,再加上他這一個多月裏的那些個舉措,如果能撇開那些過往,他是打從心底佩服這個少年。
可現在……
李楓厭惡的將他的手和茶盞推開,道:“商人就是商人,半點涵養也無。”
對於這個稱呼,言書並不覺得如何,反而因為他的語氣而覺出了幾分好笑:“商人如何,官差又如何?如果我記得沒錯,李家家規頭一條,頂頭幾個大字寫的似乎是‘萬物皆靈,人人生而平等’吧?怎麽,李公子入了朝廷,轉身就把老祖宗的話都丟了不成?”
人人生而平等?這話若是旁人來說,或許還能叫李楓動容幾分,可偏偏是言家小子……
李楓嗤笑道:“時至今日,你作為言家人來說這話也不覺得可笑。想你祖先在這些個禮儀詩書是何等造詣,偏晚輩不求上進,鑽進了錢眼裏頭,饒是如此,還敢舔著臉說自己是言子遊後人,用宿命的幌子,騙我李家百世庇護。”
“騙?”言書臉上的笑意不見了:“我知你氣惱憤恨,心有不甘,可凡事還是要三思再出口比較妥帖。你以為用這樣的字眼貶低的隻是言家?李家曆經幾代為之付出的東西,到你嘴裏反成了一種被騙之後的愚蠢行為,李楓你當你罵得是誰?”
“你不用在這兒跟我扮義正嚴辭。你當自己又是個什麽好東西?”李楓道:“遇事兒隻會用錢,人命在你眼裏是不是真的就能用錢衡量?二百兩,半吊錢,五十兩……在這一點上,倒是跟你的父親如出一轍。”
當初李家被屠,言家做了什麽?
錢,一堆的錢,一具屍體一百金,一個一個的把他們從李家的祖墳裏頭秘密的拉了出來。暴露在外的本家死了,隱秘在暗處的旁支發了,這樣的舉措落在年幼的李楓眼裏除卻可笑外,再找不到別的感受。
對於李楓的評價,言書倒不覺得如何,他說的也沒錯,本就是商人,又何必故作清高。
言家對李家的虧欠本就無可厚非,所謂銀錢補償說到底隻是在補償言家自己的虧心,也無怪李楓鄙夷。
言書道:“祖輩的契約,我一個做晚輩的無可厚非,說到底這是兩家人的事。但凡有一家想終止,事情就不會發生到今天這一步。李楓,你該知道,這件事的主導權說到底不在言家手上。”
守護與被守護,看似是主仆,實則主導權都在守護的一方身上,前頭如何言書無法評判,但到了言琮這一代,言書清楚的很,若是李家不願,言家不會強摁著他們出這個頭。
道理誰都能懂,可眼下李家的人確確實實填到了裏頭,十幾條人命,豈是講道理可以彌補的。
言書將杯子裏的散茶倒了,另換了一盅上品毛尖,道:“今時今日,你若還是十一年前的孩子,興許我還願意與你掰扯一番,畢竟當初我跟著父親去虞城,就是為了見你一麵。但到了現在,我卻不知還有什麽可以與你說的。李家被滅門,那是刻骨的仇恨,可你有什麽原就該衝著言家來,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拿著旁人的姓名做籌碼,千裏迢迢的引我過來。當年李氏一門,最得意的就是出了你這麽個神童,我原以為你所長的是李家引以為傲的禮樂,如今看來倒不是這般,至少在權謀陰狠上,你遠勝你父輩許多。你說對吧,李集?”
李家神童,不足一歲就能聽音辨琴,三歲聞名靖朝上下,就連言書這樣的頑童,也算慕名已久,求著父親千裏迢迢到了虞城就為見他一麵。
卻不想世事弄人,這一麵竟是在十一年後才見上,還是在這樣的境況下。
十一年前,李集被人更名作了李楓,由人一路護送進了皇城,充作諫議大夫李光石的三兒子,一直悉心養在李府之中。
“你早就知道?”李集看著言書輕而易舉的拆穿了自己的身份,似乎也不覺得奇怪,畢竟自己才露麵餓時候這個少年閣主沒有半分異常:“你既知道我的身份,為何還要在這兒等我。”
“不然呢?”言書失笑:“你做這麽多事,甚至不惜違背祖訓和養父母的教導,不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與我見一麵嗎?現在如願以償,反而問這種話,倒不覺得多餘?”
他說的輕描淡寫,落在李集耳朵裏卻成了驚雷,連帶著臉都白了:“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言書失笑:“李集啊李集,原本你為複家仇做了這麽些事,雖說陰邪了些,可說到也是有你自己的原因,可如今卻又敢做不敢當,不瞞你說,我反而有些失望。”
“藥庫火災,幾次在民眾裏頭挑事,散播流言,你敢說,這些事都與你沒有關係?趁著國亂報私仇,李集,我沒想過,你的格局隻在這裏而已。”
隱忍十一年,到了今日反而忍不住了,拿著冀州一城百姓的生死做了砝碼,來挑動民眾的神經。
“你說我散金換人命,我不否認,左右在你眼裏這就是言家該有的本性。隻是今日,有一句話,我定然要問你,這冀州時疫突發,和你李集到底有沒有關係?”
為著尋仇,搞一些莫名的小動作,這事兒無可厚非,也隻是手段不夠入流,但若是扯著一城百姓下水,就為了逼言家離了皇城失了依仗,那這帳可就不是這樣算了。
言書會有此問也有自己的理由,冀州的時疫看似偶然,仿若天災,可這病發的狀態他卻從一本古籍中窺見過,而巧的是,這本古籍的所在正是言子墓。
曆史有相似,病情也有重疊,可若是這種東西變成了可控,那這場時疫的背後,很大可能上會是人為。
不想,李集對他這猜測卻有幾分不屑一顧:“你當你是誰?當你言家是誰?我是恨你,也恨你們言家。可也不至於拿一城百姓的命去給你們做填補,非是不敢,而是你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