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民怨(三)
當鋪,在他們的認知裏那是頂賺錢的買賣,更何況是遍布全朝的七寶閣,那可是真正財大氣粗的主兒。
七寶閣的誠信有口皆碑,能得他一句保障,意義似乎比聖旨還要大些。
雖說隻是扶持,可這些個人但凡識些煙火的,都能明白這中間的意義。
言書瞧見了他們的鬆動,趁熱打鐵道:“元夕,你去準備一些票據,將有意願好好配合的人,一一登記下來,隻當作是將這些個日子典當給了我們,把日子記錄清楚了,有一天算一天,到時疫控製住為止。”
冀州數十萬人,哪怕一人一日半吊錢,僅一個月下來,就要數百萬兩的開銷,更不用說還有那麽些個本就有經營的商戶了。
在家上在這場時疫裏頭,言家投入的人力物力了。
汪羽變了臉色,與莫北麵麵相覷……
這年少閣主怕不是瘋了吧,這哪兒是在賑災,這是在拆家啊。
言家幾輩積累,莫不是要全都折在這上頭了?
可他打著皇帝的幌子,說了這麽些話,若是叫他們駁了,一來自是拆台,二來也是打皇帝的臉。
覆水難收這話,這少爺想來應該是知道的吧。
元夕手腳極快,不過一會兒就將言書要的票據都準備好了,草台桌子一搭,馬紮一擺,就就這麽簡易地起了個櫃台。
言書笑道:“當今皇上最是聖明,又愛民如子,若非如此,也不會傾國力來助各位渡難關。隻是一點,生死之前無大事,人各有誌這話我也聽過,所以,今兒這契,你們簽與不簽我與汪大人都不會多加勉強。要是願意相信朝廷的呢,往這邊,簽個字畫個押,銀錢每日按時送到。若是有不願意的,想去別處另謀生路的,咱們也不攔著……”
“什麽!”汪羽差點沒站住,急吼吼的想說話,卻被莫北一把拉住,這才禁了聲。
言書不去看他,隻是示意那些個戍守的侍衛全都往後退一退,給那些個百姓真實的讓了一條路出來。
這才繼續道:“如果有想出城,另謀出路的,咱們也不攔著。隻不過,有一點你們要清楚,整座冀州城,包括你們,包括這裏的物件兒,但凡出去了,都是不招人待見的。如今時疫的消息已經傳播開來了,封城的不止你們這一處,不同的是冀州隻進不出,旁的城卻是隻出不進。”
來去自有你,但你要是想進別的城,怕是不能的了,拖家帶口的出去,除卻進荒山等死外沒有別的出路。
若是在冀州,還有每日半吊銅錢的拿著,且吃穿不愁,又有太醫大夫看顧著……
言書不願費口舌講道理,隻是把所有的事實擺在了他們麵前,利弊都在那兒,何去何從,由他們自己抉擇。
他將七寶閣的印章拿了出來,交給元夕拿著,示意他等會兒負責蓋章後,又轉頭對莫北道:“郡丞大人,我這隨從不大識字,倒要麻煩您另找一位字寫的好些的過來,將願意留下來的人名一一謄寫才是。”
這孩子,自己折騰還不夠,竟是要扯著他們一塊兒胡鬧,可偏偏,那神態那氣度,那侃侃而談的模樣對極了莫北的胃口。
因此,他也不假手於人,挽了袖子走過去,溫和的笑道:“眼下也沒什麽多餘人手,事關百姓,不若我親自來吧。”
“真是!”汪羽下意識的想去拽他,卻不想這個讀書人看著文文弱弱,動作倒是快的很,一步就到了桌子,一屁股坐那兒再沒有起來的可能。
言書笑著謝過,不去幹涉那些人的決定,隻是走到賈全兒麵前道:“你的心思和擔憂,我雖不能感同身受,卻也多少能明白些,愛子之心人皆有之,可父母之愛子女,則必為其計深遠,今日你強留二哥兒在身邊,你想過沒有,除了陪著他之外,你還能為他做什麽?延醫用藥之類的,你會嗎?”
短暫的陪伴,換來的隻是孩子的死亡,這裏頭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旁觀者都能知道。
言書道:“賈叔,說到底,將人送去醫館,與你們隔離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如今,皇城最好的太醫都在那裏,最好的藥材也都在那兒。我知道,若是眼下叫你們分離,興許又是再見無期,可要是將他強留在家裏……我聽說二哥兒已經開始高燒不退了,若是再得不到醫治,你覺著他在那樣的痛苦裏能撐多久?時至今日,我不想說那些虛妄的話來去安慰你,畢竟你比我年長那些歲數,有的話原不用我多說……叔叔,你是一家之主,背後還有好些人需要你來支撐,有些事,雖然難過,可該負的責任還是要負。”
縮在賈全兒後頭的小姑娘哭的鼻子紅紅的,小嘴兒也有些幹裂,眼睛裏是藏都藏不住的恐懼。
他們屋子裏那一位確切的染了病,因此周遭那些人雖想著與他們一個鼻孔出氣到底還是離得遠遠的,不敢輕易靠近。
“爹爹。”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牽著父親的衣角,帶著哭腔道:“爹爹,我害怕,咱們回去吧。”
“叮”的一聲,賈全兒一直緊緊握在手裏的叉子落了地,七尺男兒,在那一刻禁不住淚,幾乎沒有跪下來。
作為男人,作為父親,他救不了自己的兒子,護不住自己的妻女,這樣的認知幾乎能叫人崩潰在當裏。
失落,悲傷,無助,恐懼,愧疚……所有的情緒堆積在一塊兒後,將這昂揚男兒的背脊深深壓彎。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當第一滴淚滾落下來的時候,所有的不堪都似有了宣泄的路口。
他跪在那兒,麵孔貼著地麵,眼淚滾滾而下,肩膀一聳一聳的,是用力壓抑的哭泣,更是一種無聲的妥協。
言書走過去,蹲了下來,用力握了握這個灰撲撲的男子的肩膀,一字一句道:“賈叔,我不愛許空諾,隻能告訴你,醫館的太醫和大夫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人的生命,因此,你答應我,不到最後一刻,你這個做爹的也別隨隨便便的泄氣,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