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商討(一)
冀州的消息暫時還算封鎖,即使死了那麽些人,也絲毫不會影響皇城的歌舞升平。
臨街有一戶人家正巧在辦喜事,綿延了數裏的紅妝叫瞧見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心生歡喜。
新郎騎在高頭大馬上,神氣十足的引著花轎朝自己家裏走去,臉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喜氣的花童挎了籃子,乖巧的跟在兩旁,彩紙並著銅錢被高高拋棄又洋洋灑灑的落下,屋頂上,道路旁,換取著路人一聲又一聲的真心實意的祝福。
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裏。
不知怎麽的,言書腦袋裏忽如其來的冒出這麽一些話來,甚至癡愣了半晌,直到元夕過來看他才算回過神來。
他俯身從地上撿了三個銅板,給了宛芳和元夕一人一個,自己也珍重塞好後才道:“這是福氣,要好好藏著才對。”
仿佛先時的迷茫失落都是旁人的錯覺,一轉眼,又是那樣含情帶笑的模樣。
“宛芳,將我的衣裳收拾一些出來,要顏色深一些,料子舒服一些的。這幾日怕是要出一趟遠門。”
元夕不明所以,扶著他朝裏走,邊走邊問:“這幾日外頭怕是不太平,你身子又才好些,又想著要作什麽妖?要去哪兒?”
氣急敗壞的,似是把這幾日壓抑的怒火都宣泄了出來。
言書“哎喲”了一聲,下意識的掙了幾掙,倒把元夕嚇了一跳:“做什麽啊。”
話是這麽說,手勁卻鬆了不少,也不好意思再追問什麽。
言書看他這樣,也不好再逗他,捏了捏他的手臂以示安慰:“這幾日,辛苦你了。”
這是他的真心話,旁人如何,言書不做猜想,可黎元夕這個人,從始至終隻有一根通透的心腸。
這孩子,看著豁達,實則最是重情,像是這樣突如其來的別離怕是能要了他命去。
“這回,若是你願意,就同我一道去吧。”
隨著冀州的消息入了皇庭,宮裏也是亂了套。
謝韻高坐在龍椅上,惶惶的看著向安,幾不可置信的重複了一回他的提議:“封城?冀州幾十萬人,不論是醫術還是財力物資都遠不及周遭的幾座城池,若是寡人現在下令封城,不就是推著他們去死嗎?”
斷尾求生的道理,他是懂得的,可這令一下,又與屠城有什麽分別,他登基才幾年,這樣的暴政,若是實施下去,結果如何暫且不計,怕是一世清明都要毀了。
一時之間,謝韻有些拿捏不準,向安這提議究竟意欲何為。
為了避免引起慌亂,今日的消息斷然不能外泄,因此來議事的都是朝中重臣,一個個也算曆經過大世麵,可陡然聽得太傅這番言論,還是不由心驚。
偌大的朝堂上,謝韻並著三位內閣大臣,一時都沒了聲響,安靜的像是連呼吸都聽了。
這事兒太大,他們幾個也不敢輕易做聲,既怕拒絕了得罪太傅,又怕應承了背上罵名。
向安坐在那兒,將幾人的神色都掃進了眼裏,對他們的盤算心知肚明,可以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失望還是習以為常。
思慮再三後,向安還是決定把話挑開了說:“這樣的東西,若是不當機立斷,一旦蔓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您當隻是說說的?曆史上的嘉皇朝是怎麽沒的,你們都沒有學過了?”
曆史上,關於嘉皇朝的記載並不多,最引人注意的也隻有大記事上那一句:“建成二十二年,瀧城鼠患,噬人而後食人,晝伏夜出,除之不盡。而後,人出已狀,或高熱不退寒戰不止,或咳喘難息腫脹潰爛。症狀出,人必亡。三月內,感染者逾四十萬,城覆滅。”
說是皇朝,可也確確實實是個邊陲的小國,連帶著在史書上都沒有過多的著墨,但又似乎字字帶血。
三個月死了四十萬,戶戶有僵屍,家家垂白綾,枯骨無地埋,徒倚街邊,日焚千人,夜鬼啼哭,同聲悲無垠。
向安道:“國安高於道義,您今日若是不願棄了冀州,一旦門戶大開,流民遷徙,疫情就會失控。這個,想來幾位都是沒有異議的吧?”
作為皇帝,被人與幾位大臣一道相提並論,謝韻也沒有流露出什麽明顯的不快,甚至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可對封城這一說卻始終諱莫如深。
“太傅所言甚是。”開口的是禦史大夫張裁,他原是向安一手提拔起來的,對於他有種別樣的尊崇:“且不說開放城禁後疫情會不會傳播開來,隻這流言怕就會控製不住。都說三人成虎,便是時疫尚輕怕也經不住幾人來說,況且從眼下傳來的消息來看,這疫情還是相當嚴重的。當初冀州太守下令禁止人員出入想來也是出於這般考量。”
丞相俞遲心地仁厚,眼看著這兩人一唱一和就要給小皇帝做了決定,不由心急:“難不成,要為了這所謂的斷絕流言,就要填了幾十萬百姓的命去?這與先朝暴政有何不同?太傅,您也是從長明河過來的,當初填河是何慘狀,難道您都忘了?況且,眼下可不是千人,而是萬人!”
“自然不同。”向安沉了語調,目光銳利的望向俞遲:“為求獨活殺千人和為救百人棄一人怎能相提並論?冀州每死一人,城外就有百人得救。換做是你,你會如何?”
舍小保大,棄車保帥幾乎是一種近乎本能的選擇,難得是下這個決定時,你要明白,自己會因此背負怎樣的罪孽。
上萬條人命啊,無論如何都不是能一筆帶過的事情。
謝韻知道,眼下,這是止損最好的法子,可是,他下不了這個決定。
“太傅,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那些可都是寡人的子民,這般見死不救,實在有違道義?”
“道義?”向安幾乎氣笑:“這種時候,皇上您跟臣談道義?”
謝韻低著頭,不敢去看向安的眼睛,因為他清楚,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在向安麵前根本藏不住。